许真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在顾知遥重新盯向路况的时候,才在车窗玻璃上小心翼翼地勾勒他的脸颊,凌厉的眉、高挺的鼻、完美的下颌线,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天宠儿才有的模样,她贪恋这样的美好,所以甘心与神作对,在静静的深夜中讲:“我不想和你解除婚约。”
“你父亲迟早会知道的。”
“那又怎样呢?”许真媛咬住下嘴唇,正视他,“你说过的,想要和我结婚。”
“是我唐突了。”
一滴泪在顾知遥看不见的地方落了下来。
其实她又有什么错呢,说好要娶她的未婚夫,一个跨年夜就移情别恋了,问他理由,他倒坦坦荡荡——我遇见了另一个想共度终生的人,她想和他哭,和他闹,但最后什么也没有做。唐吉坷德式的闹剧要蔓延就蔓延吧,父亲在外面有那么多女人,可家里不还是只有她母亲,外面有几个私生子,可入族谱的不还是只有她一个。
所以计较这些干什么呢。
教授说:“你们以为爱的清醒,其实爱是盲目,inlve的人都只有一只眼睛,只看见他们想看见的部分。”
有人站出来不满地提问:“教授,若有人清醒又盲目地爱着呢?”
教授轻轻笑了一下,皱纹深深的唇一翕一合:“那是沉沦。”
许真媛确定,自己没有在这堂课上学到任何东西,除了——顾知遥也上了这堂课,但得了零分。
“抱歉。”顾知遥是真的感到抱歉,在未与江星月重逢之前他想和谁过不是过一生?如果能以婚姻做交易,把他和妈妈在顾渊那里失去的东西夺回来,何乐而不为呢?但人生总是事与愿违:“我可以补偿你。”
“我不缺钱的。”
汽车穿过闹市区,在一个红绿灯处停下,霓虹斑斓地点缀着街头,形形色色的路人拼凑出一幅七点钟的S城,面包店的冷柜里陈列着最后一块岩溶巧克力蛋糕,那是江星月爱吃的口味,一位小朋友在妈妈的看顾下,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口草莓蛋糕放进口中,那珍视的样子像极了江星月舍不得美味即将告罄的小模样,望着望着,莫名浮现出一点笑意:“或许,我可以用其他方式。”
然后许真媛看着顾知遥把车停下来,快步跑到面包店,再迎着城市灯光折回来。
“一点小心意,孙特助说你喜欢这个口味。”许真媛接过来,是一块红丝绒蛋糕。
她的心不争气地跳动了一下。
在他上车的时候,顾知遥把另一块蛋糕放在了后座上,那小心谨慎的模样告诉她,这是为另一个人买的。
许真媛清了清喉咙,眼睛是合上了的:“任何一个女孩都是有嫉妒心的。”
顾知遥:“嗯?”
“如果单为她买,不必捎上我。”许真媛感觉眼皮沉甸甸的,都快撑不起来。
她要被自己气哭了,话说得这么硬,却一点也没有电影里把蛋糕砸到男人身上的爽落,明知是火,仍旧要握。
顾知遥顿了一下,他一向冷,公司的同事从不敢和他开玩笑,只要认真工作,开不开玩笑都无所谓,他扫过去的时候,许真媛低下去了头,像极了他在会议桌上询问下属,可她毕竟不是他的下属。车开出去后一段时候后,他说:“许小姐,我不是有意冒犯你。”
女神没有说话。
顾知遥顿了一下,接着说:“只是她说甜品很神奇,表面铺洒着一层糖霜,该是甜的,却给人一种观看瑞士少女峰终年不化的积雪的感觉,不得不为往鼻腔里钻的寒冷空气裹紧大衣,抵触舌尖时,却让味蕾经历了宛如从山顶滑雪到山底的惊喜。”
一束光打进顾知遥的眼睛,看起来温柔又柔和:“她说,甜品是能让人幸福得弯起眼睛的东西,许小姐,我希望你能快乐。”
许真媛的心却像针扎了一般,由内到外都疼,他越柔情,她就感觉越嘲讽,她说错了,不是任何女子都是有嫉妒心,有嫉妒心的只有她。
车厢里,寂寞横陈,缓缓地流淌着小众音乐人hh独特的嗓音,他寂寞地唱着:谁有客观的瞳孔我的唇齿在琢磨如果换句话说我该说什么而你的字典里没有适合的理由如果换句话说你会说什么……
歌唱完的时候,许真媛静静说地说:“我到了。”
车窗上投射出她萧瑟的脸,冷风扑进来,封住她的唇,呜咽住藏在心底的话——这不是对等的关系,不被偏爱的人没有话语权——最后她竟然笑了,一抹说不清什么意外的笑挂在她嘴边:“难怪你会在教授的亲密关系课上拿零分。”
但又让她这个拿满分的优等生情何以堪呢?
许真媛打开车门的时候甩下一颗泪,顾知遥不知道。
沉默不语地往事务所大楼逃,未带羊皮手套的纤纤玉指因为提着蛋糕而有些泛冷,顾知遥也不知道。
但比起心所遭受的酷寒冷意实在不值一提。
那辆刚刚载过她的轿车正载着满车相思前往心爱的女子那里,所以事务所也不用去了,拐弯去车取车。
哪里有这么多工作要做,他连托词也不愿意应对。
手机里还留着爸爸两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真真,我工作结束了,一起吃个晚饭。”她回好,瞬间就不争气地哭出了声,把生养她的爸爸抛在脑后去见一个男人,又获得了什么结局?
因气温太低,僵硬的手指没拿稳手机,掉在了地上,许真媛低头去取,看到了水滩里自己,那么苍白没有血色,于是眼泪哭得更凶,水面上的涟漪更多。
刘易斯在《爱丽丝漫游仙境》里写,爱丽丝掉进兔子洞后,阴差阳错下把自己缩小了,悲惨地掉进了自己流下的泪湖里,可许真媛已经不是小女孩,是一个成年女子了,但又怎么样呢,不还是沉浸在自己的眼泪中吗?太丑了,丑到不忍直视,而美女不该是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