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么长段话,谢怡蕴也有点累了,若依照往常的性子,她肯定会让自己懈怠下去,毕竟她有着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人生哲学:想怎么舒坦就怎么舒坦,但现在有一双似乎可以看透她的眼睛,她在这目光下无处遁形,仍要保持理智。
慧真一点也不意外她能从一个又一个的险境里脱身,他能看到的是,她拥有极大的气运,用山间修行了无数个年月才习得的沉静的声音说:“谢家小姐,我希望我们是同行人。”
这句话他说得很真诚,甚至能够看到环绕在他身边的随侍和尚露出的震惊表情,一名女子,一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竟然可以和他们的方丈做同行人,哪怕是他们,在方丈身边修行了这么久,也只敢跟在他身后,不敢僭越。
谢怡蕴在一道道侧目的目光中沉默不语,慧真说的这句话出于真心不假,可后面还含着一句没挑明,若是不小心走到了对立面,他无法做到手下留情。
谢怡蕴和他不同,出于上一世明顽固的陶冶,兴许可以做到手下留情,但肯定也不会让他回到安安稳稳当方丈的日子,时间不可以重来,他们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她脸上挂着笑,任由脑海中的假设闪过,但最后发现都没有意义,她不知道慧真来这里的意义。
“方丈,您济世救人,宣德家不过是换了种方式做这件事,没什么区别。”谢怡蕴没有办法,只能打起哈哈。
“谢家小姐是存了慧根的人。”慧真行了个佛礼,带着他的手下念经而去,施粥看病,城郊又恢复到了吵嚷的样子,只有他们存在的地方一片寂静。
沈侪楚看着谢怡蕴与那和尚过招这么久,胆战心惊后生出一些冷情,那和尚摆得端正正态,可句句都把谢怡蕴往妖女的方向引,他的面容凝重了起来:“夫人,这个和尚来者不善。”
他能是善茬也不会熬死上面的两个师兄登上方丈的位置。
谢怡蕴在心中暗嘲,不由自主调动起刚放下来的警惕,对沈侪楚讲:“查查他来京城的目的。”听到沈侪楚说“好”了之后,又神色晦暗道,“他是圆觉寺的方丈,慧真。”
所以她不相信,一个在江南坐拥一整座寺庙,被当地百姓尊着敬着的高僧会离开熟悉的环境,进入僧侣最不喜欢的热闹繁华地,况且又是这么敏感的时间点,难道真的只是凑巧而已?
蕊珠儿听闻过圆觉寺的大名,也随谢怡蕴去上过香,但她从未见过方丈,也从不知道谢怡蕴和方丈见过,只是圆觉寺在江南很有名气,实在让人生不出恶毒的想法,于是迟疑地解释道:“夫人,也许他们只是云游至京城,看不得众生疾苦,搭把手而已。”
谢怡蕴左边耳朵听听,没有当真,慧真要骗的就是蕊珠儿这类人,把他们当做不慕世俗的僧人,内心澄澈安静。
沈侪楚知道事情的严峻,脸上有一股化不开的沉郁,他也很久没有遇见这么邪门的事情了,保证地说:“夫人,我会让手下的人去查的。”
谢怡蕴点点头,看天色也不晚了,准备回府去,她刚跨上马车,蕊珠儿也像往常一样亦步亦趋跟了上来,谢怡蕴却突然道:“蕊珠儿,你乘另一辆。”
蕊珠儿不明就里,求救似的看着他哥哥,沈侪楚摸摸她的脑袋,她还是被养得太好了,有人替她撑着,她就不知道人性是多么的复杂难测,慧真那么明显的敌意她都没有看出来,装作无事般,安慰她道:“夫人有些累了,想一个人静静。”
蕊珠儿闷闷不乐地走向另一辆马车,一路在心里嘀咕,以前小姐心情不佳的时候,她也在旁边候着,也没有发生什么。
谢怡蕴坐在车内,随着马车的起步摇晃了下身子,好不容易稳住之后,心情更加烦躁,以往遇见的所有事情她都能很镇定地稳住自己,这次却不行,她很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个道理,她只是个普通人,遇见无法解决的事情,也会出现恐惧。
慧真到底想干什么?
突然,电光火石之间,谢怡蕴突然想到了点什么,一直以来她都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自从嘉庆帝即位以来,热衷青词,好养道士,国师去世了许久都没有后任。
而国师自开国以来一直由僧人胜任。
莫非慧真觉得圆觉寺带来的佛缘还不足够,要整个帝国的佛缘?
谢怡蕴想了许久,不知不觉就到了城门,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谢怡蕴以为是瘦成军官例行检查,让人把宣德侯府的标志拿出来,挂在车门上,突然车帘一掀,进来一个人影,全琮握着她的手,像终于找到了最好吃的那颗糖,眉目之间流露出如释重负的喜悦,轻轻叫道:“蕴蕴。”
谢怡蕴知道他在宫里不顺利了:“怎么样,打仗怎么样了?”
全琮将头埋在她肩上:“圣上大体上会考虑我们的想法,但有人已经在帮他解决城郊流民胡言乱语的问题了。”
今天全琮一进宫,做了下表面样子,说清来意后,嘉庆帝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用调笑的语气道:“怎么之前在朝堂上,人人不敢插手这件事,现在看时机恰当了,又纷纷跳出来要揽过去?”
“圣上,臣一直在思考应对之策,没有完全把握之前,不敢胡来。”
嘉庆帝听了这句话气不打一处来,说时迟那时快,就掷了手中写青词的笔,往全琮的方向扔来:“你不敢接手?你不敢胡来?你就是太敢接手太敢胡来了吧,居然要祖上世世代代传下来的皇家御苑!”
全琮脸不红心不跳:“非常时期,为了江山社稷的安稳,为了陛下载入千秋史册,琮,不得不提不情之请。”
“上次你来求赐婚也是,蛮横都蛮横到我这里了。”嘉庆帝笑了,虽然不喜全琮的行事,但他一点也不讨厌全琮这个人,为了一个女子,敢拿刚从东北失利下来的五万兵权换一个婚姻,虽然得偿所愿了,软肋也暴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