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东方未明眼前,见到的是一个慈祥的老头,须发皆白如银,脸上却看不出多大年纪,似乎只有五十来岁,似乎却已年逾百龄。
那老者见东方未明醒转,甚是高兴,喜道:“年轻人,你醒了。”
东方未明挣扎着坐了起来,见谷月轩正从屋外端了药汤进来,问谷月轩道:“这是哪里?”
谷月轩尚未回答,这老者道:“这里是逍遥谷,你中了我师弟的蚀骨丹之毒,是我的弟子带你回来的,且不忙多说,你身子还虚,喝了药,好好睡上一觉,有什么话慢慢再说不迟。”
东方未明喝了药之后,睡了一觉,果然精神甚是健旺,谷月轩却始终没再回来,桌上早就放好了一个餐篮,里面有一碟面点,两个素菜,一碗清粥,餐食虽然简朴,却是别具匠心,显然颇费了不少功夫。
第二天谷月轩又端进了一碗药来,东方未明不疑有他,喝了之后,却是上吐下泻,折腾了足足一日,这才稍见好转,不过虽然泻得有气无力,毒质却更是大为减弱,东方未明本来头晕眼花,这么一搞,到了第三天,竟然已能缓步在谷中闲逛。
谷月轩本来甚是内疚,无数次的致歉,说道他学艺不精,急于求成,以致害的东方未明如此痛苦,东方未明却并不介意,说道若无谷兄相救,在洛阳城早就被恶人害死了,哪里还有如今的光景。
这一切都被那老者看在眼中,见东方未明朴实厚道,乃是侠义中人,不由得起了爱才之心,解毒之际,跟他谈天说地,说些养花的技巧,或是斗酒划拳的技巧。
东方未明见这老者如此和蔼,并不古板严肃,心中也生亲近之意,又想起之前徐子义说的,此人武功在江湖上名列第五,乃是个不折不扣的大高手,更是有心奉承。
这老者无瑕子,已然年近九旬,偏偏谷月轩一本正经,对师父处处礼敬有加,节日三跪九叩,平日服侍问安,却从不与他过分亲近,至于琴棋画,医卜星象的这些玩意儿,更是接不上口。
无瑕子武功虽高,最自负的本事,却是这些所谓的玩物丧志,他性子疏懒,一生游侠江湖,到老来勘破世俗,出家修道,但在江湖上碰上的这些杂学,却是越练越精,也不知是他在武学之道上已至瓶颈,还是真的痴迷音律,下棋,法,绘画的这些玩意儿。
东方未明虽然全然不懂,但他兴趣甚浓,不论是哪门技艺,都有心涉猎,如此一来更是讨了无瑕子的欢心,单就琴艺而言,传授东方未明,竟从五弦琴的宫商角徵羽开始教起,明知东方未明指法生疏之极,却还是不厌其烦地指导,东方未明弹断了他一条琴弦,无瑕子也并不介意。
谷月轩这些日子来,也并没闲着,一方面外出狩猎,帮周遭官府缉拿盗匪,一面也在搜集药材,谷月轩虽知师父医道不凡,可这毒委实厉害之极,寻常丹药不足以彻底拔毒,因此到处搜罗解毒的珍贵药材。
无瑕子劝他不必执念,谷月轩反而说:“东方兄弟是替我受罪,若不将他身子调养好了,良心何安。”无瑕子劝了几次,也就不再劝了。
可那等珍奇药物,除非是到辽东雪岭,便是云南毒障,又或是藏边崖端才有机会觅到,谷月轩于医道所知有限,因此忙乎了一个多月,始终一无所获。
这边无瑕子已开始运真气,给东方未明祛毒,进境虽缓,但总有一日也能将毒质去净,东方未明又看到他房中的棋谱,不禁问道:“前辈,这上的黑点白点是什么?”
无瑕子一边将真气输到他体内,一边缓缓地说知围棋的基本道理,什么棋盘,交叉点,星位,天元,之后便说一颗棋子有四口气,然后教了提子的规则。
东方未明看得甚是有趣,忍不住问道:“若是晚辈手执白子,第一手下在天元上,然后前辈怎么下,我就怎么下,最后还不是稳赢不输了吗?”
无瑕子寻思了一会儿,他浸淫棋盘几十年,从未想过有此一招,不由得哑然,只能说道:“似乎还没碰到过这种棋手,要是这么下棋,那是耍无赖,还不给人将棋盘砸了?”
东方未明笑道:“那要看是棋艺较劲,还是同道切磋,要是办下擂台,用上这一招是百试百灵,就算是将棋盘砸个稀烂,也是输了不认。”
无瑕子道:“这个…老道有个好友,乃是棋道高手,他日若是有缘见到你,定能解你心中疑惑。”
东方未明回到房中,不由得甚是得意,自己三言两语,便将这个天下武功第五的大高手,自负棋艺天下无双的高人,逼得要砸棋盘,谷月轩问他何以偷笑,东方未明照实说了,谷月轩虽然不说什么,其实甚是尴尬,服了药后,东方未明便又沉沉睡去。
过了几日,无瑕子正在室外修剪花枝,东方未明漫不经心地顺手一摸,哪知着手好生刺痛,原来是摸到了仙人掌上,无瑕子年老眼花,但他另有妙法,不知用了什么古怪工具,替东方未明将指头上的刺儿拔了下来,说道:“这是仙人掌,就像刺猬一般,照料之时尤其需要着意,不然就像你这个样子了。”
东方未明疼痛刚止,不由得甚是烦恼,说道:“这仙人掌有什么好,又不会开花结果,倒不如养些艳丽的花儿,看在眼中也算不枉了一番辛苦。”
无瑕子脸色一板,道:“谁说仙人掌不会开花,只是花期并无定时,而又凋谢得甚是迅速,因此你从没见过罢了。”
东方未明道:“那尖刺这般突兀,一个不小心便会如此疼痛,却也忒也不值。”
无瑕子摇了摇头道:“不然,仙人掌上的尖刺虽然锋锐,但却从未主动攻击,用在武学上也是一般,还有你中了毒,多亏了这株仙人掌的汁液,这才转危为安,世间上有多少样貌极美,却实含剧毒的花蕊,便是教咱们做人,不能以貌取人,需得日久见人心,你说是也不是。”
东方未明好生没趣,平白无故地遭了一顿教训,但无瑕子所言,确实是不易至理,回到房中,反复思考,果有一番领悟,待得踱出室来,无瑕子却已然不见,听谷中仆人老胡言道,主人是又到药室里,研究清理余毒的法门了。
他左右无事,便跟老胡研究打铁的奥妙,老胡的铸造之艺,比洛阳城里的那个铁匠可高明的多了,不用说是刀剑棍棒,就是菜刀镰刀,也能独具匠心,不但用起来很是顺手,更是无需磨砺,也能锋锐如新。
东方未明苦于毒后无力,大铁锤是拿不起来的,只是瞧着老胡叮叮当当地锤击,也着实长了不少见识,尤其是一柄阴阳棍,心底着实喜爱,但这棒子是老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打造而成,贸然讨取实在难以开口。
时光一晃而过,东方未明来到谷中已有三个月了,无瑕子这一日施针已毕,对东方未明道:“你脉象平和,体内毒质已净,逍遥谷对你责任已了,这就自谋前程吧。”
东方未明一时语塞,忽然双膝一曲,咚咚咚连磕响头,说道:“前辈请收晚辈为徒,晚辈这番中毒,得前辈尽心医治,大恩未报,如此便去,良心何安,更何况得前辈教诲这三个月,实是真心仰慕,深盼收录门墙,更得聆听教益。”
无瑕子对他本甚欢喜,早有收徒之意,但毕竟与之相交不深,生怕东方未明心术不正,因此不免踌躇。
谷月轩在旁边插口道:“师父,东方兄弟之前在洛阳游历,帮了不少落难之人,我观他心地纯良,为人踏实有礼,又与本门颇为有缘,若是师父有垂青之意,不如成全他一番孝心。”
无瑕子捋须笑道:“好吧,未明儿,你磕头吧。”
东方未明大喜,当即给师父磕了九个响头,跟着又要给谷月轩磕头,谷月轩不肯受礼,同时跪倒还礼,二人都是哈哈大笑,一个口称师兄,一个口称师弟,老胡走了进来,见三人神情甚愉,知道主人又收弟子,见到东方未明,便以少爷相称。
如此轻轻易易的入了逍遥谷的门下,东方未明怎会不喜出望外,无瑕子却并不急着传功,先命谷月轩将本门逍遥心法相授。
东方未明左右无事,逍遥心法苦练不辍,起初进境甚是迅速,但越求勇猛精进,反而大大停滞不前。
无瑕子看了几次,知道东方未明心浮气躁,这入门第一课,便需从静心思虑做起,这功夫说来深奥,其实跟和尚坐禅差相仿佛,东方未明照做之后,虽然枯燥无趣,但心法修习,却如醍醐灌顶,与日俱增。
心法的基本要诀,无瑕子所传只能至此而止,至于将来的修习,还要看东方未明的造化,一则是否能持之以恒,二则也要看江湖上的机缘,毕竟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要想内功一途有所成就,闭门超车那是决计行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