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两个月,朝廷数次发兵,长安城内,上下不安,举国人心惶惶。
正月过后,朝堂之上有人听到了风声,就已经暗中在打点一切,默默计划着举家南迁了。
这个不算是秘密的秘密,连深宅内院都听到了一二。
郑淙来崔家找郑泠的时候,她以为兄长也是来劝她南迁的。
熟料他却是来同她打招呼告别。
郑泠听后问,有种不祥的预感:“你要去哪?”
“国难当头,十六府卫自然也是要上战场的,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和左右骁卫陆续去了前线,金吾卫也免不了的,明日我就要启程北上关内了,临行前,来看一看你。”他看了看郑泠,连忙赶在她红眼前揶揄:“你先别急着掉眼泪,为兄命硬的很,上一次一百军棍都没把我打死,这次也必定能够长命百岁,逢凶化吉。”
郑泠见他依旧一副能说能笑的样子,未免他担心,硬是忍住了眼泪,撇了撇嘴:“那你可得好好回来,不许缺胳膊少腿,不然我就不把那尊飞仙瓷像还给你。”
出嫁前,那尊粘好的瓷器,也被金钏误以为是她的东西,一并妥善装箱带了过来。
郑淙意识到这个,想着等自己伤好了,再亲自过来取。
这一等,就是快接近两个月,他确实伤好的差不多了,谁知一能下地,就接到他所属的这支左金吾卫,也被派遣战场的旨意。
听到郑泠用那尊瓷像威胁自己,郑淙有些好笑,便笑着应声:“好好,为了这尊瓷像,我也会惜己爱命,小心行事。”
话虽如此,然而战事凶险,如今岂知以后。
郑泠垂下眼睫,思索了一会儿,问他:“你要先看一看吗?”
郑淙微微有些动容,但他却是摇头:“不看了,不看还能留个念想,就会心心念念想着要回来取回去,这样,才有更多的动力……”
“我晓得了,我会帮你守好这尊瓷器,等你回来,送还给你。”
“那就这么说好了,击掌为证。”郑淙笑嘻嘻伸出手掌,掌心朝着她。
郑泠也伸出手掌,朝着他重重一击:“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阿兄要说话算话。”
“知道了知道了,谁没做到,谁是小狗。”
郑淙一如幼时,与她这般约定。
那些年岁里,如若答应过她的事没能做成的,他都会毫不扭捏地骑着高头大马,绕朱雀大街一圈,应约学狗叫。
事后,常常惹得郑邺的家法伺候。偏他并不以此为耻,领罚之后,依旧神采飞扬,笑吟吟到她面前来,嬉皮笑脸求她的原谅,说自己已经履约了。
彼时,郑泠总会被他这举措逗笑。
只是这一回,听见这般约定,她没能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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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上,郑泠出了崔家,带着两个婢女候在朱雀大街。
她站在人群之中,微微掀开了幂篱上遮挡的白纱,目送着这支左金吾卫,陆续出城,踏上护卫家国的保卫之路。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披甲执锐的兄长。
在她面前素来毫无形象可言、嬉皮笑脸的五陵原上放荡不羁的贵公子,此时身着黑甲,腰佩横刀,身骑骏马,俊容肃穆,与一行武士并驾齐驱,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缓缓远去。
朝阳照在他的铁甲之上,泛起闪烁的寒光,映衬这支金吾卫越发魁梧英武。
这一瞬间,郑泠终于知晓了为何当初有人,形容自己的兄长为‘芝兰玉树’。
荥阳郑氏一族,这辈子弟中行十的郎君,也确实,算得上是长安城中耀眼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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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一月,那则‘紫微星’的谶言,在天下广为流传,并且逐步得到了‘佐证’。
都畿道河南道,在反贼军师祭酒-魏缙的计谋之下,以左右武卫,左右威卫全军覆没落幕。
再无一兵一卒的河南节度,为了保全全城百姓,无奈开城投降,致使长安以东的河南道,全面失守。
李叡大军就此成功占领陪都洛阳,随后一路西进,攻伐京畿道长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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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暮春,陌上杨柳依依,夹道桃花灼灼。
在一派春光之中,初七这一日清晨,唤醒长安百姓的,不再是太极宫承天门上擂响的报晓鼓,而是叛军压境,兵临城下之际,响起的惊天动地的鼙鼓。
鼓声如雷,闻之胆战心惊。
谁也想不到,那四十万叛军铁骑,如此迅捷就冲破了长安东面的河南道屏障,一夕之间,围攻长安。
崔夫人听闻噩耗,急急忙忙安排了车马送三个儿媳和两个孙辈,计划好了,交代车夫送她们从长安城南门仓皇出逃。
府门前,她亲眼看着他们悉数上了马车,塞了一包财物给空手的郑泠,对着他们交代了两句:“值此乱世,你们一路向南逃命去吧,带好蕴儿和幕儿。”
王氏和卢氏将幼儿紧紧抱在怀中,眼中含着热泪,喊她:“娘,您也上来。”
郑泠皱眉,吩咐两个婢女,“快去扶夫人上车。”
金钏女萝刚要动身下地,崔夫人便开口道:“你们先去,老身随后就来。”
说罢,她与车夫对了个眼色,一掌拍了拍马车前方的马。
马匹受惊,拉着马车就跑。
车内的孩子惊吓得哭成一团,女人们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也是吓得惊了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