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那荀绍也瞧不大清掌珠此刻脸上是什么神情。
云昭抬头问掌珠:“傅妹妹,我这是处理好了吗?”
掌珠道:“已经好了。”
荀绍便问杜云昭:“听你们的口音倒像是本地音,怎么会沦落至此?”
杜云昭满是歉然的说:“说来惭愧,我们只是一般做小买卖的人,没想到竟然会被乌夷人给盯上,还不小心受了伤,回去只怕没法给祖母交代。”
荀绍一笑:“最近是有些乱,你们行商的也要多留个心眼,出门在外,得多派几个护院跟着。”
掌珠听着荀绍的话,只觉得骨子里的血液在沸腾,她死死的抓住那根木棍,然而此刻却出不了任何的招式。
云昭又让掌珠给另一个护院给看了伤势,处理完之后。宝雁将带来的干粮与几人分了,杜云昭爽快的拿出了自己的那一份请荀绍吃。荀绍道了句谢,他却并没有接受云昭的食物,过去围着火堆坐了。
掌珠站在马车边,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人的身影。曾经的一幕幕又浮现了出来,她与荀绍算得上青梅竹马,在她幼年时便与荀绍认识了。荀父是父亲的多年老友,两家来往很是密切。荀绍是京中出名的美男子。荀绍不仅长得美,而且很有才气,能力出众,在他十五岁那年就被选拔进了镇抚司成为了一个百户。后来他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的往上爬,在元嘉八年的时候已经官至副指挥使,成为了镇抚司的二号人物。她倾心过荀绍,对他付诸过真情,她也算求仁得仁,两人定下了亲事,只等大喜日子那天来临,她就能坐上花轿正式的嫁给他。他们的婚期正好就在元嘉九年的正月二十二。
但是在元嘉八年的九月,谢家就一夜坍塌,他们从未婚夫妻一夜沦为了生死仇敌。
在掌珠看来,荀绍背叛了她,背叛了整个谢家。马上就要两年了,他也从二号人物一跃成为了镇抚司里的头把手。他的官运可真亨通,是脚踩着谢家的那些亡魂上的位吧!
借着篝火的光亮,掌珠看见不远处倒着一具乌夷人的尸体,那尸体旁散落着弓箭。她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将弓箭拾了起来,左手抽出了一支箭羽,将弓拉得浑圆,瞄准了最熟悉的那个身影。然而她的手却不住的颤抖,浑身像是使不出力。
杀死他!只有杀了他才能为谢家报仇,他背叛了自己,就该死在她的箭下。可是他真的被自己这样一箭射死了,谢家就能翻案?父亲蒙的不白之冤就能洗刷干净?
掌珠犹豫了,她越犹豫,身子就抖得越厉害。直到宝雁惊呼了一声:“姑娘,你在做什么?”
掌珠手中的弓箭顿时落在了地上,掌珠跪坐在地,登时泪流不止。
杜云昭走了来,发现掌珠满脸都是泪,他开始有些疑惑,后来立马明白过来,原来这位新来的妹妹不是不会哭,原来她也有害怕的时候啊。
杜云昭将掌珠拉进了怀里,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因为一只胳膊受了伤,也无法给她拥抱,只是让掌珠靠在自己的肩头上,柔声安慰着她:“好妹妹,你这是吓坏了吧。不要紧了,已经没事了。多亏了那些荀大人救了我们,我们又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了,所有的药材都没有损失,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兄长的温柔的话语并没能抚平掌珠躁怒的内心,她做不到,即便仇人就在面前,她也做不到一箭射死他!掌珠痛恨这样的自己。
掌珠哭得肝肠寸断,云昭温柔的安抚着她,他也终于看见了这个外表看似坚强实则内心柔弱胆小的表妹的另一面。
荀绍的部下献出酒来请荀绍喝,荀绍扬了扬酒囊,大喊:“杜老弟要不要来几口。”
杜云昭答应道:“荀大人稍候,我马上就过来!”他又抚慰道:“那边都是些男人,你这个样子也不易露面,还是回车上去吧。好妹妹,你别难过,你叫我一声三哥,三哥就守护着你,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了。”
掌珠想起了适才杜云昭整个人挡在车门前的事,她也终于止住了哭声,抬头和云昭说:“嗯,我听从你的安排。”
“乖,快去吧。宝雁已经过来了。”
自从去年正月出事以后,宝雁从未见她家姑娘哭得如此伤心,不过她总算是送了一口气,原来她家姑娘还会哭,不是那些人所说的是根木头。
主仆俩回到了车上。宝雁去拿出毡子来铺好请掌珠坐了,接着递水又递干粮来。
掌珠只喝了水,然而干粮却一口没吃。
宝雁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幕,她不由得问了一声:“适才姑娘拿着弓箭是要射谁吗?那些乌夷人不是都死了么?”
掌珠擦干了脸上的泪痕,她已经恢复了平静,淡淡的和宝雁说道:“已经没事了。”她并没有正面回答宝雁的问话,宝雁自然是不好再问。
外面篝火的光亮映红了车窗,掌珠听见了那群人的欢笑声,荀绍的声音尤其的刺耳,此刻她的内心却在滴血。
掌珠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她会和荀绍算清楚他们的账,他们的恩怨不能就这样算了。她的胸怀也还没宽广到那个程度。他们之间可是有着血海深仇,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翻过去了。
这一晚,她靠着板壁直挺挺的坐了一晚,时而清醒,时而恍惚。一旁的宝雁倒是打着鼾,睡得很香甜。
夜静极了,连一丝风也没有。
那些男人们就在那块平地上席地而坐,交谈声也早就停止了,或许已经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在睡意朦胧间,有个声音似乎在掌珠耳边说:“若仪,你别怪我,我也想过和你一生一世的,可是你姓谢,我姓荀,我们俩是不可能了……”
掌珠挣扎着醒来,却见外面夜色散尽,已有了朦胧的光亮。掌珠无法在车内呆下去,她也并没有叫醒宝雁,自个儿就下了地。
那边荀绍和他的部下们正准备要离开,而杜云昭还躺在一棵树下并没有醒来。
荀绍扭头就看见了马车边站着的一个梳着垂鬟,身穿碧色衣裙的少女正望着他,他在马背上盯了掌珠两眼,然后说了句:“告辞!”随即一群人马就快马加鞭迅速往前进,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