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三月三,这一日和风丽日,天气晴好,正适合年轻贵女与少年郎君出游。 沈令淑正坐在妆镜前,挑选要往头上戴的发饰。 “这一支靛紫的攒珠簪正配我那支玉钗,”她拿起来对着镜子在自己发髻前比了比,回过头,“姐姐,你真打算这副打扮去见太子表哥?” 只见聂君竹未施粉黛,头发高高束起,仅以一玉冠合在发顶,远远看去竟像个俊俏的小郎君。 “我和他总不好太招摇,况且我们约好,今日不去沂水边。” “我与他去护国寺上香。” 沈令淑瞪圆眼睛,“啊,姐姐太过担心了,今日陛下不是准了太子表哥的假?” 聂君竹舒了口气,“这时候,还是小心些为好。” 沈令淑便不再劝,宫中对太子妃的事情依旧不明朗,但好在没有传来坏消息。 萧清则前几日已从西山归来,只匆匆见过一面,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她如今迫不及待想见他。 出院子时,正巧碰见来找她俩的沈嘉言。 沈嘉言绕着沈令淑转了好几圈,“啧啧啧,娥眉淡扫,略施粉黛,妹妹啊妹妹,瞧瞧你这不值钱的模样,你每每同我出去,何时梳过这样繁复的发髻?” “去你的,”嫩黄的春衫向后一拂,环佩叮当作响,“二哥哥见不到自己的心上人,专来打趣我!” “你们俩小心莫要磕着碰着,早些回府。”沈嘉言对两人道。 “是。” “知道了,老妈子哥哥。” 沈嘉言一直将妹妹们送到了国公府门口。 门前停着两辆马车,两位年轻郎君早已等在了那儿。 沈令淑望见了心上的郎君,她顾不上朝一身青色便装的太子问好,快步走下台阶,步履轻快,奔向萧清则。 她的高兴那样明了,在场的几人无不动容。 黄衫白裙的少女扑向锦衣青年,真真是天作之合,养眼极了。 萧清则一改往日宽袍大袖的飘逸装扮,一身银白折枝纹的锦缎窄袖长袍衬得他极为俊雅,他眉目浅淡,神色温润,玉山倾倒也不过如此。 此时他的脸上正带着温雅的笑意,沈令淑几乎要看呆了去,“先生,”她挽住眼前人的胳膊,愣愣道:“我们今日不去了吧。” 萧清则温和的双目瞧着眼前俏丽的姑娘,发出低低一声疑问,“嗯?” 沈令淑拖住他的手腕,低下头去,声音小小:“唔,先生今日太好看,想把你藏起来。” “那便不去。” “但先生装扮的这样俊俏,不去也太亏了些……” “……” “殿下,萧兄,”沈嘉言最后遥遥一拜,“保护好我两个妹妹!”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沂水边三三两两聚满了人,女儿们临水而行,男子们奏乐饮宴,有情人则在这一日捧着芍药,互诉衷肠。 沈令淑拉着萧清则好容易找到一块清静之地。 她静静靠在萧清则肩上,看沂水的一条小支流从他们眼前流过。 河水清澈见底,只是流速稍微有些湍急,偶见几条小鱼跃出水面。 “怎么不说话?”萧清则温和的声音响起。 “先生,”沈令淑的声音怅惘,“你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自从上次赏春宴结束,这问题一直横亘在她心里,“陛下和姨母明明很恩爱,可姨母如今,眼睛里满是忧愁,但陛下却还可以去其他妃嫔那里排遣苦恼。” 即使尊贵如皇后,也得忍受丈夫的三宫六院。 但大家好像都默认男子薄幸,女子只能固守自身。 于是这样的话她只能来问萧清则。 她忽然直起身,看向萧清则那双永远温和的眼眸,纤长的睫毛上下眨动,“我有些害怕。” 眼前这个率直狡黠的小姑娘,萧清则从她十岁一直看到了现在。 他看着她的眼睛从黑白分明,到如今溢满情思。 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也知道她在困惑什么。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朝代里,对女子的禁锢颇多,人们天然觉得女子处于劣势,她们天生就该贤良温顺,从父从夫从子,便是一个女人的一生了。 无论娇养还是苛待,镣铐从始至终都架在她们脖子上。从做女孩姑娘起,她们就已经被要求做别人家的媳妇。 她们大多数人的一生,被囿于周围男子的身上
。 建功立业离她们太过遥远,相夫教子,才是这个社会赋予她们天然的使命。与她们生存息息相关的关系皆由感情维系,希望都寄托在男人身上,于是情爱便成了她们许多人的想望。 他少时读红楼梦,里面说年轻姑娘是澄澈的水,是珍珠,老嬷嬷们都是些鱼眼珠子。 但错的是老嬷嬷吗? 她们年轻的时候又何尝不是珍珠。 王夫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或许每个好姑娘在年轻时都灵气四溢,但慢慢的,棱角被磨平那一日,珍珠也就变做了鱼目。 萧清则慢慢道:“是这个世道的错。” “世道……的错?”沈令淑更加不解。 他要不要告诉她这残酷的真相? 诚然,他不愿眼前这个女孩儿的灵气散尽,但语言有时候却是最无力的。 他愿意为她织一个幻梦。 他会给她自己完全平等的爱,他会慢慢教她四五经,诗词歌赋,然后找出她真正兴趣的所在。他会陪她慢慢长大,尽自己最大的可能,让她自在随性的生活。 萧清则第一次感谢他在这个朝代拥有一个尊贵的身份,让他能够呵护自己的女孩。 “淑儿这么聪慧,肯定察觉了吧?这世道天然约束女人。” 在萧清则温软的目光里,沈令淑忽然明悟。 她想到小柳枝,明明是赵玖做了恶事,但羞愧难言的却是小柳枝。姐姐明明功夫更好,而在面对恶霸的时候,却躲在了二哥哥后面。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认为正确的,不可逾越的世道,竟是错的! 她紧紧攥住萧清则平展的手掌,“那该……”那该怎么办? 萧清则像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他朝她无奈地垂下眉头,坦诚道:“先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办?”萧清则的眼睛里盈满笑意。 “我改变不了世道,唯一能向你保证的只有,”他轻轻抵住她的额头,“我将会慢慢地教给你我的所有,终有一日,你将会和我完全对等。” “或许有一日,即使我不在了,你也不会惶惑害怕。” 沈令淑不能一下子明白萧清则的话,她的眼睛依旧困惑,但却不再害怕,她知道萧清则在对她做出承诺。 而她明白,萧清则说出的话,是一定会作数的。 她于是不再纠结,她放开他的手,抱住他的腰,整个人窝进他怀里,声音拖长,“那先生可一定要记得这话。” “永不敢忘。”萧清则拍拍她的背。 透过树叶的缝隙,清晨的日光洒在两人相拥的身体上,远处传来青年男女的嬉闹声,岁月静好也就是这样了。 半晌,萧清则轻声道:“淑儿,我带了木屐上来,想不想下去修禊?” “修禊?”沈令淑惊讶。 萧清则一拍脑袋,“踩水。” 沈令淑捞起缠满山桃纹样的百迭裙边,褪下鞋袜,换上木屐,她双手扶着萧清则的一只胳膊,在他的扶持下,慢慢踩进浅浅的河水。 河水从她脚面流过,她惊呼一声:“有点凉!”但她很快发现了乐趣,在水里踢踢踏踏,带起轻微的水花,河里的小鱼竟也不怕人,时不时会过来亲吻她白皙圆润的脚趾。 她小心地用脚背朝萧清则的方向撩起一点水流,眉眼弯弯:“给先生也祛祛邪祟!” “哦,对了,”她放开握着萧清则的一双手,“我最近长进了,先生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给先生绣了个东西出来。” 她单手去解腰间挂着的一个玉色香囊,“绣的不好,先生不许嫌我。” 萧清则笑着看她笨拙地动作,“不嫌。” 可在就在沈令淑将将解下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触到了她的脚踝,她吓得发了个趔趄,脚底一滑,身体向后仰去,她连忙伸手往前去抓萧清则的手臂。 萧清则立刻从腋下抱住她的脊背,快速稳住她摇晃的身体。 等两人站定,沈令淑吐出口气,忙去腰间翻找刚刚解到一半的香囊,却没有找到,她扭动身子四处去看。 萧清则抱紧她不要她动,“算了,不找了,应当是被河水冲走了。” 沈令淑哀叫:“我绣了许多日子。” 萧清则摸她鼓鼓的脸颊,将她拉至岸边,笑道:“看来是我没有这个福分,我们淑儿怕是与做女红无缘!” 沈令淑还是郁郁。 萧清则哄她,“究竟绣了什么,既然你送不了我,那我便绣一个送给淑儿。”
沈令淑惊讶,“先生连绣花也会?” 萧清则笑笑,他上辈子活到二十九岁,学习工作都在学校里,读学的人总是有大把时间去思考,也因此可以发展各种爱好,他那时无聊,曾学过一段时间的苏绣。 “我给你绣幅桃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