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大雪,竟连前方的水路也封了,而到了夜间,天空又飘起了雪花。
刚刚睡下,只听门外一阵响动伴随几声猫的呜叫,扶祗披上外袍出来查看,却是长生。
他拍打着身上的雪,嗓子压得很低满是委屈:“烟火还来不及放上天就被浇灭了……”
这表情,让茅小宝想起多年前,扶祗心血来潮拉着自己与银伯去游湖,却突降大雨,他指天破口大骂,从雷公电母再到四海龙王骂了个遍,那时自己只觉得丢人,却未曾注意,现在想来,他当时的脸上竟也带有几分这般的委屈。
只见银伯笑笑,对长生说道:“后院有新烧得的热水,快去洗洗吧,莫要冻感冒了。”
长生点头,边走边叨咕:“明明这里是南方,却比我家那里还要冷。”
茅小宝心道,这乐安城何时又算做南方了。
长生沐浴后出来,银伯为他找了件还算宽大厚实的衣服,他道谢着穿上,饶有兴致的看着扶祗用雪烹着茶。
看着他的模样,扶祗难得笑着邀请他一起品尝。
长生端起茶盏,却听他又道:“一杯一百。”
“你开客栈简直屈才,应去山里拦路打劫才好。”
“违法之事我从来不做。”
长生端起茶盏杯送到嘴边吹着热气,一瞥间却看到上面掉瓷的缺口,故意说道:“这破杯子你也好意思拿出来待客?”
“两年前两个混账半夜在放烟火,我看得走神,失手掉到地上,就成这样了。想要找他们赔,谁知道一早便退房走人了。”
长生笑了起来,不断用粗布擦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大把大把毫不在意地向外拉,有细小的水珠四处飞溅着。
“擦仔细些,天寒地冻的,着凉了我这小客栈可没有代客请医这一说。”
听到这里,方长生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砰地冲向浴室,扶祗快步跟上,只见他急急忙忙翻着自己换下的一大团衣服,有什么东西叮叮咚咚地从衣服上掉了下来,他竟也不起身,用膝盖急急地挪了过去,一把拽住,紧的背部放松下来,似是长舒了一口气。
“什么东西?”扶祗探过身子问他。
茅小宝离他近,早已看得真切,在他手中的赫然是一条束发的发带,红色,尾端坠着两个小巧的铜铃。
回到正厅,长生端着茶盏看向窗外,问道:“南方总是那么冷吗?”
“真正的南方是要温暖些的,只是这里不算南方。”
“可是这里已经是我家的南方了。你说,如果在这里放烟火,北疆是看不到的吧。”长生落寞的说道。
“真是想瞎心了,那么远的地方,除去天门外守职的那个傻大个千里目,凡人怎会看到那么远。”
扶祗半嘲着回应,可是方长生显然是有别的话讲,却被他打断,茅小宝忍不住朝他手掌咬了一口,又跳到长生腿上,轻轻蹭着。
看着窗外的飘雪,长生自言自语道:“好安静啊,仿佛这世上就你我二人一般了。”
喂喂,这里还有我茅小宝呢,隔壁有银伯,楼上还有客人呐,怎么就不把我当人了?
茅小宝心中有气,伸出爪子想要?两下方长生的衣袖,却被他眼疾手快地按住,露出得意的笑:“蠢猫,那年挠坏了我的新衣,这次若还让你得逞,我岂不就是废物?”
想着自己多年依旧躲不过茅小宝的偷袭,扶祗尴尬地咳嗽一声,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他们又都沉默了许久,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长长的沉默后,长生开始讲话。那一晚,茅小宝与扶祗陪着他一夜未眠,知晓了他的故事。
那是他和顾予安的故事。
*
方长生其名得来,原是因为他从小体弱,邻居都说起个贱名可以活得长久些,爹他又觉得二狗猪娃这类的名字过于粗鄙,便跑了五里路,求了城中教私塾的陈夫子,于是便有了“长生”一名。
而他与顾予安的初识则是异常之简单,无非是看予安是贵公子,想讹上几个钱罢了。
方长生娘在生他之时难产去世,家中只有他和他老爹相依为命,生活拮据。
长生爹打鱼为生养活着他,说到教育也就无非在长生闯祸的时候玩命地打一顿然后狠狠扔下一句:“早晚让官府缉拿蹲大牢的兔崽子!”
方长生有时候想,他的抗揍能力也许就是在那时候被他爹练就而出的。
饶是如此,长生爹还是送了他去城里陈夫子那儿读,长生本不喜读,可是爹说,读可以明事理,希望将来他不要像自己一般没有出息。
想来长生爹从小到大只教会了他一句话——男人就是要强大能打,不然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托这句话的福,方长生在十二岁时就和他对着干上了,常常在深夜四邻们还能听到方家惊天动地的动静,那是方长生在和他爹打架。
不仅如此,他们村中还有私塾附近的混混都知道,方长生,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