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志成道:“真的要说?那我就不客气啦,啊?以前常说‘没有总结就没有提高’,要说主题,那就是‘回首过去,展望未来’。
“时间不等人哪,一年就这么过去了,我们不妨聊聊今年有什么收获,谈谈明年有什么打算。
”大家兄弟一场,应该找机会多聚聚,掏掏心里话。人生应当有计划、有目标,不能手抓两把泥,脚踩西瓜皮,是不是?
“不要到下一个纪念日聚会,一个个两手空空,这个穿着拖鞋,那个袜子破几个洞,是不是?废话不多说,先干一杯!”
宁思瑜放下杯子,道:“今天一团高兴,老谭你别定这么沉重的话题,好不好?今年我感觉自己一事无成,到现在还真的是两手空空,真惭愧。”
张建捷道:“要说惭愧,我就更加了。上半年一直等着办理结账转业的手续,办完手续回来,就等着安置工作,这一年就是这样‘等’没的。感觉还真没有什么可总结的。”
“这可怎么说?一个个藏着掖着,不肯表露心迹。难道你们都已经找到了什么好路子,怕说出来被我抢了饭碗?我今天炒菜够辛苦的,你们不说出个一二三四五,好像有点对我不住呀?”谭志成欣然欣赏自己的幽默。
于永乐道:“老谭成竹在胸,一定是打好了腹稿。你何妨先说两句,让我们也好照着葫芦画瓢?”
谭志成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喉咙,作了一番长篇大论的总结: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又一年过去了,我们总算经历了些事,获得了些感悟,心理上也起了些变化。
”比如退伍前,对社会不了解,脱下军装的那一刻,心里面感到迷茫得很,不知道将来的路怎么走、往哪里走、能不能走好。
“军营到社会,中间横着一条河,这一年来,我们摸着石头,已经到了河的对岸,虽然没有捞到什么大鱼,至少没被淹死,也许还学会了一些水性,这就是最大的收获。
”或者刚离开部队时,心比天高,满腔热血,定的目标太高了,回来后发现现实并没有理想中想象的那么美好,开始修正自己的计划,懂得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的道理,这就是心理成熟的表现。”
何忠勇、宁思瑜同时说,谭志成总是比他们站的起点高,说话条理清晰,层次分明。像他那样说话,他们学不来,这也许是在部队时当班长和做普通一兵的区别。
诚如刚才谭志成所言,一年说短不短,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
这一年虽然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来了,总算积攒了些经历,收获了些见闻,对生活的体味、命运的思考,比之前加起来的总和还多。
过去吃的是大锅饭,无暇想自己的事,而今自己买菜做饭,更能真实地感受水的冷暖。
他们之所以加入打工族,是因为前段时间在家太无聊了,与其在家无所事事,不如出去见点世面,寻找机会。
他们刚到广东,身为异客,体验世态炎凉,品尝人间冷暖,人生百态有时候让人看不入眼,看了刺痛人心。
在外漂泊的日子,愈加想念以前稳定的生活,幸亏身上盘缠充足,找工作的那段时间,虽然浪迹,尚未露宿。
因此,宁思瑜说,人有时候真是犯贱,入伍前,死了都想着当兵;当兵后,死了都想着退伍;回到地方,死了还想着部队。这句话引发大家的共鸣,彼此心里充满了感叹。
梦回吹角连营,这是每个人都曾经有过的经历。刚回来的时候,梦里常被号声逼醒,以为起床的时间到了,或者有了紧急任务,挣扎着坐起来,才想起这些事已经与己无关。
清醒与梦境隔着一条鸿沟,醒来后就很难再入睡,往事故人趁机来访,一幕一幕涌上心扉。
有时候就这样对着高高在上的天花板,细数过去的点点滴滴,曾经的人和事。
回忆是失眠的催化剂,又像拴在院子里的恶犬,阻挡了睡意地拜访,直到窗外微白,才又在蒙眬之中再度失去了意识。
于永乐道:“打工的辛酸,你们经历过了,体会更深刻。可是你们就甘心这样继续做一个打工仔?这跟吃青春饭没有什么不同。”报告自己的计划,问宁思瑜有没有兴趣。
宁思瑜苦笑道:“青春?你以为你还有青春吗?我们的青春已经全部献给了火一样的军旅。”不过对于永乐的报告,倒是兴味颇浓。何忠勇说,这想法很有创意,但要真做起来,恐怕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张建捷道:“做了,才会知道能不能行得通。刚才老谭说的‘过河’,我觉得很有道理,你不下水,就不知道它的深浅。
“可惜我现在上班了,分不出身,要是在半年前,我一定和你一起干。
”不搞点副业不行啊,他娘的靠领这点工资过日子,半死不活的,偶尔买一包十元以上的烟,只有过年过节、走亲访友时才下得了决心。”
谭志成早知道于永乐有志于此,他觉得自己有鼓舞的义务,帮他们分析,说了许多打气的话。
还说什么:“经历也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年轻就该有股闯劲,人生能有几回搏,再不疯魔就老了。
“一事不干当然保险,畏首畏尾,也将一事无成。失败是成功之母,我们有一个妈妈就足够了,可是多认一两个干娘,也不是什么坏事。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应该相信明天会更好。”
谭志成也有自己的计划,行胜于言是他的人生信条,所以并没有在吃饭时作报告。
各人见他生意日渐红火,以为他要学他的表哥“坐守荆州,别无远志”。
那天大家议定饭后去好歌坊K歌,把身体里剩余的精力尽情地宣泄。
看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十点钟了,得转移阵地。包厢早已经订好,他们点唱的歌曲,经典怀旧居多,看点歌单就知道他们都是有一定年轮的人。
在部队那些年,网络歌曲来势汹汹,大行其道,大有反客为主的趋势。好多网络歌曲就像打到岸上的浪花,一朵朵美丽地绽放,潮去了无痕,没来得及给人们留下印象就已作古。
网络歌曲是快餐化的一种,今天的菜当然不可能留给明天的客人。好多歌他们闻所未闻,不知怎么唱,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好歌坊凌晨两点钟打烊,直到服务员下了逐客令,谭志成等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下楼,门口分别。
于永乐只是觉得兴奋,一点睡意也没有,也许是前几天寅吃卯粮睡过了头,把今夜的睡眠给预借了。
与其在床上辗转,不如在路上走走,他决定走路回去。
半路他想:人生如果有阶段论,这一脚的落点是终点,迈出的下一步又是新的起点;江湖即是社会,社会即是江湖,都说江湖凶险,人心不测,自己交了一年学费,而今看来,不过如此。这些心得,不知道是在哪本看到过的,还是此刻突然的灵感。
于永乐有点得意,抬头仰天一笑,胆气壮大了好些。
天上的星星跟街上的行人一样寥寥,白天的喧嚣已经在夜的昏浊中沉沉酣睡。
夜色正浓,似乎正在无边无际的蔓延开去,但它终究不会一睡不醒,黑白的交替不可阻挡,这既是简单的自然现象,也是浅显的人生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