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潇羽这一顿莫名其妙的埋怨,差点让林江仙运岔了气。他稍稍屏息敛气,谑笑道:“泥菩萨过江,都自身难保了,还操心别人!”
“‘别人’?杏姐姐才不是别人!她待我极好……”提到杏娘,师潇羽的语气逐渐变得温和起来,因为急恼而差点溢出眼眶的泪水也微微泛起点点柔和的光芒。
“她不仅人长得有点像绿衣姐姐,就连性子也有点像,更重要的是,她和绿衣姐姐一样,把我当亲妹妹一样疼爱……”秋水盈盈,无语而流。
无可否认,师潇羽对杏娘,不只有知己姐妹的那份友谊,还有一种基于一位故人的感情寄托。
林江仙长吐一口气后,运功结束。
师潇羽说这话的时候,他扭头过来,瞥了她一眼,看到她的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另一只手腕上的一串串珠——林江仙初次见她时就曾见过这串木槵子手串。对所有这类东西,林江仙都抱有一种天然的敬畏之心。
也是如此,他对师潇羽口中的这位“杏姐姐”多了几分尊重。
“你不知道,杏姐姐原本不是江湖中人,她的父亲、她的爷爷都是朝廷忠正之士。只可惜,日月虽明,不照覆盆之下,她的父亲被奸人陷害,至今都无法洗刷冤情。这次她涉足江湖,原本是要给她父亲洗雪沉冤的,没想到,一路走来,险象环生,差点连她自己的性命都丢了。如今,还要被我连累,哎……”
虽然林江仙看不到师潇羽眼眶中的盈盈泪水,但从师潇羽欲言又止的哽咽之中,他能感觉到她方才的郑重与焦急都是真挚的——对她来说,这个人才是十分要紧的;自己,一个采花贼算什么?
“江湖人心险恶,朝廷人心诡谲,都一样。她既选择了与你同行,就应该风雨同舟生死与共。不然,她如何对得起你的一声‘杏姐姐’。”林江仙背着师潇羽说道,而师潇羽自然也没有听出林江仙说这话时的心酸与失落。
“什么人心诡谲?她可是忠良之后,她的义父和她的父亲都是大宋的骨鲠之臣,你怎么能将他们跟那些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狗官混为一谈?你要是以后再敢这样乱讲——”心急的师潇羽一时没想到合适的惩戒方式,眼珠子左右转了两圈,才拿腔拿调地挥舞着手里的匕首,一字一顿地道出四个字来,
“格——杀——勿——论——”
林江仙佯作讨饶道:“好大的官威啊!”惹得师潇羽情不自禁地扑哧一笑,听着她这一声笑,林江仙最终没有将那句“狗猛酒酸,再好的酒也会变酸的”说出口。
“据我所知,她和九爷都登上五爷的船了。那条巾帼,应该是那个人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偷来的。所以,你就放心吧。”
“那才叫人不放心呢!”
“你对墨尘这么没信心?”师潇羽的顾虑让林江仙不由得一惊。
“……”
师潇羽觑了林江仙一眼,默然不答。
林江仙也暗暗觑了她一眼,忽然明白了她的沉默——她是在担心他。
沉默良久,师潇羽才恢复原先的神采,道:“我警告你啊,不准欺负杏姐姐。”
“小的遵命!”林江仙微微俯首,一脸谄笑道。
“啊!不好!”俄而,师潇羽又一声惊呼。
“又怎么了?”
“那个报信的孩子!”
“你能想到的,那个黑衣人怎么可能想不到。”
“可那个孩子还那么小,而且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那又怎样,江湖上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种事情还少吗?你别想那么多了,顾好你自己就够了。”
师潇羽久久无法释怀,她怎么都无法将那个年幼又可爱的孩子当做桥或驴来看;她只知道,那是一条鲜活而多彩的生命,会说会笑,会走会跳。
“你那一掌……竹茹不会有事吧?”
“呃……我那一掌虽然有点重,但碧筠公子并非一般人,应该——没事。”
“这笔账,我先记着,若是明天让我知道她有半点闪失,看我怎么跟你算账!”
“算,算,算,你想怎么算就怎么算,我一定和今天一样,决不还手!”
师潇羽斜睨了他一眼,微微转过头来,一缕愁丝随之垂落,可才下眉头,又一缕愁丝又拂过了她的心头,她轻轻地望天问了一句:“也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
“这时候,她应该醒了吧。”林江仙漫不经心地回道。
师潇羽颙望着树杪之间空出的那一块巴掌大的天幕,露出了一个令人欣慰的笑容,算是给这场答非所问的对话一个完满的结束。
寂静的黑夜就像披着重重面纱的魔鬼,让人看不清彼此的面目,也看不见自己的影子,甚至还会让人在惝恍迷离之中沉迷,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