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扬与那救了他一命的女子,二人坐小船自水路而行,悠悠水波中,黑龙会掀起的嘈杂声渐渐抛远在身后。
一开始二人还不敢大力换船,怕水响声惊动了追兵,但行远了便不再有这估计,宁扬划了两下,便被那女子夺去船桨,哗哗划得飞快。
顺着这细窄水道划了个把钟头,小船进了海河河域,这一下龙入海鸟上天,黑龙会无论如何也难追捕到了,二人都是松了口气,宁扬接过浆板,借星光辨明方向,顺着岸边一通划,找了个浅滩处弃船上岸。
这时他枪伤渐渐疼痛起来,女人扶着他在暗处行走,所幸此处离他师父师娘住处已是不远,走了约莫二三十分钟,便到了一处独门独院的宅子,宁扬怕扣门惊扰了邻居,忍疼翻过围墙,从里面开了院门,让这女子进来。
他这才闩好门,忽听吱丫一声,身后正房门开,常光宝批件衣服,拿着油灯站在门口,见了宁扬,失笑道:“臭小子,深更半夜翻墙头回家,你这是准备做偷儿吗?”
说话间武红梅也探出头来,见了那女子,惊讶道:“呀,了不得,臭小子居然会往回偷偷领女人了?这是谁家姑娘,被你三更半夜带回来,当下人家爹娘打死你。”
她这一插嘴,那女人的脸腾地红了,手脚都不知何处放是好。宁扬连忙道:“师父师娘低声,这是徒弟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这位姐姐,我怕不被黑龙会打成筛子了已经。”
那夫妻二人闻声色变,常光宝惊道:“怎么又和黑龙会干上了?快,进来说。”
宁扬见那女子兀自不安,连忙拉她道:“大姐,这是我师父师娘,为人最好不过,我师娘不过爱开玩笑,你别在意,快进来吧。”
这才引了他入内。
这房子乃是张战魁为了结交常光宝,特意借他暂住的,上下两层,条件相当不错,房中有电灯、沙发。常光宝当即开了电灯,吹灭油灯,武红梅则关上门,又将厚厚的窗帘拉上,遮住灯光耀眼。
武红梅不看徒弟,先往那女子脸上看了一眼,见她形容狼狈,但五官却是秀美可人,便是身段也是丰盈匀称,心中不由暗赞:臭小子别的本事倒也罢了,找女人的眼光却不比他师父差。
当下放柔了声调,问道:“闺女,多谢你救了我家孩子,我怎么称呼你啊?”
那女人连忙回道:“大姐,我、我姓张,叫张秀秀,您是他师娘吧?您快看看他腿吧,他腿给日本人的枪子儿打中了。”
这女人声音嘶哑如老媪,一开口顿时吓了武红梅一跳,但一听说宁扬受了伤,顿时顾不得别的了,急的声音都变了:“怎么回事?枪都用上了?你这小子是不是傻,碰上带枪的还不知道跑?”说着蹲下身,探看宁扬伤情。
常光宝比媳妇儿沉稳些,但听说宁扬受了枪伤,还是忍不住皱起眉,也不说话,单这么看着宁扬,要听他怎么个说法。
宁扬嘿嘿一笑,从后腰摸出两把左轮,放在面前茶几上,笑眯眯看着师父:“师父、师娘,我刚才把青田猛打死了!”
常光宝当即动容,甚至有些难以置信:“你说你打死了谁?”
“青田猛,十年前,在奉天杀害了我父金山的青田猛!”宁扬大声道。
常光宝愣了愣,喜色慢慢在脸上蔓延开,一拍手,低叫道:“好!”上前一步,大手揉了揉宁扬的脑袋:“好小子,抱了这一场血仇,也不负你跟为师学艺这十年辛苦!”
他当初也是身负血海深仇,后来孤身杀入匪群,杀光了一干土匪,为父母家人报了大仇的人,这会儿感同身受,眼眶都有些发红了,声音颤抖道:“真不枉我教你一场,那金山老兄在天有灵,知道你这儿子替他报了仇,也必欢喜,也不枉他养你一场,好,好孩子!”
“哎呀!”
武红梅低低一声惊呼,她解开了绷带,看着金山找一枪两眼的小腿,尤其是看着伤口周围焦炭般的皮肉,眼泪一下盈眶,颤声道:“你这傻孩子,既然找到了仇人,放着你师父师娘在此,还怕没机会报仇吗?何必要这么玩儿命,这一枪若是偏上三分,你这腿可就残疾了。”
宁扬心中一暖,连忙笑道:“师父师娘,这事儿是这么回事……”
当下从头分说,讲了自己如何去找周无苟,如何陪他去拜会孙禄堂,如何与孙禄堂结交,如何得知黑龙会要害奉军特使,如何受孙禄堂所托去帮手,如何与黑龙会杀手恶战,如何得知这是黑龙会为了诱出屠龙者群体的计策,如何带着大家跳房逃跑,如何断后恰好发现了青田猛……一直说到那张秀秀如何救她,二人又如何逃了出来,顺带着又说了一下张秀秀的惨遇。
一口气说完,宁扬道:“师父师娘,这位张家姐姐与我有救命之恩,害她的仇人,乃是日本驻天津租借的一位军官,她的这份仇,徒儿也当一并担之!”
这若是换了一般父母,听说子女要为别人的事情冒险,大概率是要劝阻一番的。但常光宝夫妇虽把这徒弟视若亲生,但却都是豪侠心肠,常光宝慨然道:“金子说的有理!莫说这位张家小姐与你有大恩,就算无亲无故,得知这等事,我辈又岂能置之度外?”
武红梅却是道:“这孙禄堂前辈也是没道理,他堂堂武神,自己不肯出手,却骗我这傻徒弟去拼死拼活,以后咱们少同这些有心眼的人来往……不过这张家姑娘的仇,你要担着师娘却没意见,大不了到时候我和你师父陪你同去,哼,老娘也是练武之人,手中宝剑,正要染染日本人的血!”
他师徒三人慷慨义烈,把个张秀秀看地傻了,她自出了事情以来,虽然多有人同情,却都是劝她认命忍耐,宁扬还是第一个说要帮她复仇的。她本道是宁扬年轻血热之故,不料人家师父师娘也是这番说话,这真是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心中激动感慨,眼泪便不由垂下,张秀秀哭着摇头道:“大哥、大姐,非是我不识好歹,要逆了你们好意,只是在路上我便同金兄弟讲了,那恶人乃是个大官儿,手下兵强马壮,若是为了我的事,再把好人陷进去,我便生也难安。”
常光宝摆摆手:“我等不是莽撞之辈,既然行事,必然会多加小心,你不必多管,我们还要多谢你冒奇险救我徒儿呢。红梅,你且去把药箱取来。”
武红梅连忙应声,去取药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