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隔着门扫了一梭子,宁扬一惊,扭头看去,只见一个乱蓬蓬的脑袋钻了出来,宁扬连忙伸手去拉,那人拍开他手,很灵巧地钻了出来,顺手还拽木板挡住了窟窿。
“伤着了没?”宁扬低声急问。
“没!”那人短促有力地答道,随即一扯宁扬,“快走!”
这里是几间房舍围合的一个小小天井,黑的伸手不见五指,那人却似能夜视一般,拖着宁扬就走,宁扬高一脚矮一脚跟着跑几步,挤进一个墙缝,挨着往前挪了一会儿,又到了另一个天井。
前说过,这一大块地方,高高矮矮尽是房子,这些房子间也有天井、巷陌,乱七八糟如迷宫一般,但牵着宁扬那人显然走熟了的,拽着宁扬就是一顿暴走,走的他乌漆嘛黑走的他锃光瓦亮,走的宁扬大脑一片空白。
也不知走了多远,还是根本没走多远一直在绕圈,反正宁扬感觉自己都快在黑暗里超脱了的时候,那人忽然停了下来,摸摸索索掏出一把钥匙,摸索着打开了一把锁、推开门,领着宁扬进去,关上门,接着在屋里摸了摸,摸到了一截蜡烛点。
宁扬眨了眨眼,向牵着他那人看去,不由微吃一惊。
对方说话的声音,还有牵着他的手的触感,都让他以为是个身体很好的老婆婆。不料此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
看着也有二十上下模样,虽然披头散发,但秀美的五官却遮掩不住。
而且不知怎么地,看着居然有点眼熟。
那女人被他直勾一看,脸色微微发红,却并不退缩,反而仰起脸,挑衅般看着他:“认出来没?”
听这话,还认识?
宁扬有点懵,脑子里挖掘了半天,老老实实摇头:“没有,咱是不是发小?小时候一块儿玩过?”
也只能这么想了,毕竟里都爱这么写。
那女人嗤笑一声,摇摇头,不知哪里摸出几颗黑点,粘在了脸上,然后耸眉毛,扯嘴角,整个五官瞬间大变。
宁扬眼一亮:“原来是你!”
还真是见过!不是在别处,就是在四海饭店。有客人退房了,那些被子褥子便都要重洗,就是这个歪眉斜嘴长着几颗大黑痣的女人去抱了洗去。宁扬有一次听店小二说嘴,道这女人原本是个美人,后来被个日本人看上了,要强娶了她,为此逼死了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这女人伤心焦急之下,生了场大病,长了满脸黑痣,原本生动明媚的面孔也抽搐的如个妖怪,人也半疯半傻。
宁扬听了心里同情,退房的那日,特意在枕头下压了五块钱,包了张小纸条,写了几个字“大姐:弱国小民生计唯艰,但我泱泱中华,绝不会久甘寥落,请好好活着,静待云开日见,血债血偿!”
宁扬张了张嘴:“啊哟,原来你是装的!”
女人点点头,眼神映着烛火,亮的吓人:“你给我的纸条我一直收着,我找识字的人念给我听,我听了觉得你说得真好啊!一直以来,有人怜我命苦,还有人说我克夫,甚至还有人笑我有福不会享。从来没有人说过你那样的话,我们这些人……”
她说着话,眼神更亮了,是泪光:“我们这些人受了欺负,不管是官老爷、阔老板、混星子、西洋人、东洋人……不管是谁,都只能自己忍苦,自己咽下泪,你说,总会云开日见,血债血偿,我每天都偷偷想着,真的那样,真的有那一天,就太好了,可是真的能有吗?”
女人的声音很难听,她哭起来就更难听了,但是在这难听的哭声、诉苦声里,宁扬双泪落下。
他凝视对方,缓慢而用力的点头:“会有。”
女人呜呜地哭,哭了半天,用她冰冷而粗糙的手拉住宁扬的手:“我今天信了,你虽年少,真的是好汉,真的敢杀日本人。”
所以,你就敢冒着生死之险,救我于枪林弹雨吗?宁扬想道。
若不是这女子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开门,扯了宁扬进屋,宁扬这会儿只怕尸体已凉了。
救命之恩呐。
宁扬定了定神,四下扫了一眼,这屋子倒是干净,竹子做成的橱陈列四周,里面都是白色的被子、枕头。这应该是四海饭店盛放被铺的仓,怪不得女人有钥匙。
“你听我说。”宁扬对女人道:“刚才我杀的,是日本黑龙会的一个头目,叫做青田猛,他与我有杀父之仇,今天就是我报仇的日子!血债必须血偿,我也听人说起过你的事情,你告诉,那个日本人是谁,我去替你杀了他!”
那女人猛抬头,不敢置信地望着宁扬:“你要帮我报仇?”
“是!”宁扬肯定地点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然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差点昏了过去。
那女人低声惊呼:“呀,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