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老蝙蝠交待,这青田猛之前其实一直在东北黑龙江一带,是半年前才调到东北的。所谓人走茶凉,原来鬼子那儿也一样。青田猛一调走,继任的黑龙会干部,那是一百二十个看不上老蝙蝠,各种待遇不断削减,派下的任务却都是令人头大麻烦的。
老蝙蝠本是个土匪性子,人生信条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他早就琢磨着干脆去天津,投奔自己的贵人青田猛了,但不幸的是他老婆得急病死了,这下青田猛还会继续赏识他吗?他不知道。
前几天无意中从一个参客那里得知,一个老参客不知是走运还是倒霉,挖出一条二百年以上的棒槌来,顿时整个长白山都轰动了!
无数平时笑语相迎的朋友,都露出了狰狞嘴脸,欲得之而后快,那老参客也不是善茬子,竟然在被一路追杀的情况下一路逃亡,直蹿到奉天地界,估计是想把老参献给张大胡子,搏个荣华富贵,但在快到奉天时被追上了,被打的奄奄一息时,恰逢周无苟赶车路过,见一群人欺负一个,他一时义愤,三拳两脚打翻众人,救下了那老参客……
周无苟听了也叹息,对宁扬道,那老参客受伤极重,隔天便死了,临死前流着泪告诉了给自己素不相识却肯给自己请医问药的周无苟,说自己把人参藏在了哪里哪里的大树下。
周无苟葬了老参客,偷偷去起出了人参,感慨了一番人生际遇,就想着,自己受过孙禄堂活命大恩,一直无以为报,如今得了这宝物,岂不是老天给自己报恩的机会?
事情始末大概就是如此。老蝙蝠得了这消息,猜出人参落在了周无苟手中,故打探了他出行路线,在这野外堵他,要夺这条人参献给青田猛,好给自己铺一条青云路,却不料周无苟出手就是“掌心雷”,半路还杀出个“金山找”!
周无苟与老蝙蝠旧时也有过一面之交,说完始末,老蝙蝠便试探着开始讨饶。
周无苟半坐起身,闭上眼想了想,睁开眼说道:“老蝙蝠,这世道,谁活着也都不易。你虽是吃绿林饭的,但狼吃羊羊吃草,原也是天理循环,我倒是能看开。虽说你打了我一枪,但我既然没死,也未必要你偿命。不过……”
他看了看宁扬,眼神森冷起来:“我这小老弟要找青田猛报杀父之仇,你已尽知此事,若是放了你,你跑去通风报信,却不是平生波澜?”
老蝙蝠连忙摆手,一脸焦急地便要赌咒发誓,周无苟出手如电,拦面叟“嗖”一下,捅断了他的咽喉。
看着抱着颈子呃呃窒息的老蝙蝠,周无苟摇头道:“我信不过你。”拍了拍老蝙蝠肩膀,像拉家常一般和蔼道:“你老蝙蝠在绿林中也有一号!若是再说出些贪生怕死的话来,传出去被人笑你不丈夫。老蝙蝠,我这是帮你,望你知道。”
老蝙蝠心想我老婆我都送了给青田猛,我怕谁笑我不丈夫?谁要你莫名其妙帮我做主来着?
但是这些话他没机会说了,因为周无苟说完,就扯住他肩膀,顺手将他从车上扔出去了。
陪他们走了半夜又唠了半夜,自己这就被过河拆桥了?
老蝙蝠的内心十分悲愤,但很快连悲愤的力量都失去了。
他浑身一片冰冷,努力挣扎着扭了扭头,看着东方渐渐发白的天色,很是不甘地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真冷啊。
他想道。
扔了老蝙蝠,周无苟跟没事儿人似的,有钻回被窝里。似是自言自语地感慨人生,又似是见缝插针地教导晚辈:“这江湖上,酒可以喝,话可以唠,情,不能留。咱们这些男人,情和义,那都是极值钱的。你若见人就给,呵,那就贱了。”
这是个狼灭啊!
宁扬暗暗感慨,一开口就知道是老江湖了。平平淡淡几句话,没有半生血泪打底,根本泡不出来。
“一看狗哥就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宁扬搭腔道:“对表子和狗无情无义,才能对真正值得的人有情有义!二百年的棒槌,千里送恩公报往昔恩情,狗哥这故事,放在古代,能成传奇!”
“什么传奇,人若不能知恩图报,那不是狗不如?”周无苟说的平平淡淡,其实早已心花怒放,他这人外冷内热,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因此宁扬这一夸,当真是如饮醇酒!
“今天多亏了你这小老弟了,说起来,你也是救命恩人呐!可惜棒槌只有一条,孙恩公比你大几十岁,他比你更用得上。不过我听说你师父常大侠,虽然是家传的戳脚翻子拳,却只学会了拳脚,我看你施展的刀法,想来传言该是无差。这门拦面叟的功夫,你若是不嫌弃……”
“我不嫌弃。”
宁扬以下带住了马,回过头来,一双大眼萌萌亮:“那我学了之后,能传给我师父吗?”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金山找,对武学虽然好奇,却没有那种发自骨子里的痴迷。之前认出了对方兵刃后,就悄悄打起了主意,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圆常光宝一个心愿。
老话说戏假情真,这么些日相处下来,宁扬对常光宝的为人极是认同,而且处于做徒弟的角度上,还真就生出了几分孺慕之情。因此周无苟刚一开口,他就连忙应下。
他这臭不要脸的样子,在周无苟看起来乃是无遮无掩的赤子之心。周无苟性情古怪,难以与人亲近,却不知为啥看宁扬分外入眼。
当下哈哈一笑,点头道:“你师父一副拳脚、一柄金刀名震关东,侠名久播于世,为我戳脚翻子门添了大彩!我们虽不是一支上的,但我也是仰慕已久。也就是没缘结识他,若是有缘相识,不必他开口,我就给他了。”
“啥有缘没缘呐。”宁扬心中甚喜,大打报票:“这样,我先陪你去北平,送棒槌给孙老前辈,然后我们一起去天津,我师父不日也要往天津来,你们坐下喝杯酒,不就成老哥两了?”
周无苟听了很是高兴,但转念一想不对啊:“哎,我跟你师父老哥两,你口口声声叫我苟哥,那不是差了辈分了?”
之前心一热,口称小老弟,喊人叫苟哥,现在要认识人家师父了,他想起辈分问题来了,顿时觉得自己貌似吃亏。
但这难不倒宁扬:“各论各的呗!这个在武林中早有先例啊——话说南宋的时候,东海桃花岛上有一位奇侠叫做东邪黄药师,他有一个女婿,乃是大侠郭靖……”
他把郭靖和老顽童结拜,老顽童又和郭靖老丈人黄老邪称兄道弟的故事说出来了,捎带手的降龙十八掌、碧海潮生曲、落英神剑掌、左右互搏术……听得周无苟直愣神,连呼必说先生说得还好听。
斯时,东方渐明,孤零零的天地间,只有一辆大轱辘车,咕噜咕噜的往前驶去,车上的人,前后的马,都呼出一阵阵白色的气雾。空气寒冷,但车上萍水相逢、又刚刚并肩作战的一老一小,却说得极是热闹。
老蝙蝠觉得真冷,这二人却觉得还行。
也许真的就是这样,不管多难走的江湖路,有了情义,也就不再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