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玉吃的不多,虽然周无苟殷勤相让,也不过就着咸鱼吃了半个馒头,一个鸡蛋。
剩下的宁扬和周无苟就包了圆,他们都是练武的人,饭量远比一般人大得多。两人吃的时候,王小玉就帮着布菜、倒水,一副剥蒜小老妹儿的做派,给周无苟伺候的受宠若惊。
这时候已近中午,吃了饭,几人在舱中聊着闲天,不知怎么就说起个人小时候的事儿,王小玉就说起自己幼年家境一般,不过父母待她极好,可是到了她十二岁时,父亲和哥哥感染时疫死了,家里没了男丁,家产田地尽被族亲所夺,她和母亲靠缝缝补补过着贫寒日子,到了十四岁上,母亲又生了重病,她一急之下,把自己嫁给了一个富商做小妾,好收些彩礼为母亲请医看病。
她说那富商一开始对她倒好,但后来并无生养,加上新的小妾陆续进门,日子就难过起来,动辄挨打挨骂,如此过了几年,母亲也去世了,她越发觉得人生无望。
后来富商老婆出了个主意,说这些小妾又没生出个一男半女,与其在家里白养着,不如放倒富商经营的店面去做店员使唤,那店面卖的都是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之类的女人东西,让女人做店员反比男的要好。
她说其实她挺喜欢做店员的,因为不在家里,拘束反倒少了,也不用一直看主妇脸色,就这样又过两年,和一位常来店里买水粉的男客熟悉起来……
宁扬有些吃惊,他昨天好意,瞒了一嘴,没说出这女人跟人私奔被骗的事,毕竟这时候民风保守,王小玉虽然是受害者,但绝不会有几人同情她,只会觉得她不受妇道、罪有应得。没想到她此刻自己却说了出来。
她说那男客如何如何关心她,她在家里挨打后,又如何为她淘换了伤药,她如何渐渐依赖着人家,后来那男客看时机已到,便说服了她合谋,二人将店里的值钱货色一扫而空,说要带她去天津过日子,结果一上船就……
这王小玉一边说一边哭,宁扬未置可否,他来自后世,各种反转的事件不知看了多少,明白许多事情这个人说来是这样的,换一个人的立场,可能说来完全不同。而且无论描述前因,“偷夫家东西和人私奔”这一条显然绕不过去。
要知道民国毕竟不比前朝,这时政局还不算腐坏,许多事尚有说理之处,即使是小妾,真过不下想要离开,也不是没有办法。
周无苟却听得甚是动容,不停安慰对方,一时说:“那富商当真可恶,他纳了那么多人生不出孩子,明显是他自己的毛病,如何怪得旁人?”一时说:“那骗子更是可耻,你本已孤苦无依,他竟忍心行骗,若被我遇见,一脚踢死了他!”又说:“过去都过去了,你也不必一直挂怀,须知天无绝人之路,你还年轻着呢,将来路还长,焉知没有好的生活在等着你呢?”
王小玉便露出感动神情,说周无苟是个好人。
宁扬见周无苟被夸得高兴,暗暗好笑,心想我这老哥不知啥叫好人牌。
一个下午就这么渐渐过去,正在宁扬寻思着晚饭时,忽然船身剧烈一晃,船上一片惊呼声,他心中一震,心想不会这么倒霉触礁了吧?连忙拉开门去看,却见一条细细长长的木船,紧紧贴在这客轮之侧,一条条带着锚钩的绳索飞过来,缠在客轮的扶拦上,快船上站满了高高矮矮的汉子,一个个大呼小叫,满脸精悍凶狠之色!
“艹!海盗???”宁扬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但对方一个个提枪舞刀的,不是海盗难道是海军不成?
宁扬心下一沉:这种老旧的木船居然追的上轮船?这不是扯淡吗!
这时就听有船员扯着嗓子喊:“是海将军,是海将军!”
而那木船上的人,已经麻利地翻上了客轮。混乱中有人大吼道:“不许乱、不许吵!大清水师都统黄飞龙驾到,交了过海税即可平安无事!”
大清?还水师都统?
宁扬听得一头雾水,回头问周无苟:“狗哥,我是不是听错了?他们说大清?”
周无苟神情严肃无比:“你没听错!就是大清。你师父没和你说过海将军这人?”
宁扬摇头。
周无苟道:“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叫黄飞龙的,以前的确是清朝的一个水师参领,后来大清皇帝退位,此人便带了亲信兵马跑到海上,自封为都统,做起海盗生意,不过他们倒不像一般海盗那般抢尽杀绝,而是收这什么过海税,只要交了他的税,他便引兵退去。”
宁扬听得很是稀奇,王小玉却惊得脸色煞白,颤声道:“那要交多少钱啊?”
“一半。”周无苟道。
“一半?”宁扬没听懂。
周无苟冷笑:“呵呵,就是不论你带了多少钱,他都收一半。你带了一万两银子,他收五千,带了一毛钱,他收五分,号称童叟无欺。”
船员显然都知道这黄飞龙,此刻轮船已经停下,连船长带水手,在甲板上站成一排,不敢稍动。
而坐舱之中,已经鸡飞狗跳闹成一片。
宁扬再往外看,只见一个极为雄壮的大汉,慢条斯理地攀上了客轮。
这大汉年约四十上下,穿着一身清廷海军的新式军服,V字领,方形披肩,色做深蓝。没带帽子,露出靑虚虚的半个脑袋,后面的头发梳成粗大的长辫。
这大汉抬起头,恰与宁扬打了个照面,他冲着宁扬微微一笑,还点了点头,仿佛见了熟人打招呼一般。
也不理会宁扬反应,这大汉大步走到甲板上,看也不看站成一排的客轮船员,像演讲似大声道:“诸位父老勿要惊扰,本都统所率领的,乃是我大清水师,并非海盗!汝等只需正常完税,便绝无半点危险。”
这是坐舱中有个头脑愣的,下意识道:“大清?大清十年前就亡了啊……”
那大汉脸色一冷,做个手势,两个手下凶神恶煞地扑进去,将一个男子横拖倒拽,擒了出来,按在甲板上。
大汉低头看着他,语气森然:“你说、大清亡了?”
那男子想要摇头,但半边脸紧贴在甲板上,只得叫道:“不是我说、不是我说,我的意思是,皇上都退位了,那可不就是……结束了吗?”
大汉露出一丝失望的表情,流泪道:“看你年龄,也曾是大清子民,这才区区十年,你就忘了国朝,口口声声说国朝亡了?”
他越说声音越凄凉,最后竟是嚎啕大哭,发疯般冲着天空大喊:“皇上、皇上,臣等无用啊!”
他哭叫一会,忽然一抹眼泪,脸色瞬间杀气腾腾,喃喃道:“不忠不孝,生有何益?”
只见他弯下腰,仅用一只手,便将那男子轻轻提了起来,盯着对方眼睛道:“本都统平生最恨的,便是不知恩义、不知报国之人……”
说罢一扬手,那男子惨叫声中,被大汉抛出三四丈远,噗通一声落入大海。
宁扬看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位黄飞龙都统,貌似疯疯癫癫,可手上这把力气着实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