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楼安从来没觉得自己可以如此心狠手辣。
下令将京机厂中关押的所有假僧人押往法场的同时,她便派人率兵前往蒙岭山封住所有下山的出口,包围尚安寺捉拿无妄及圆婴等人。
虽然她目前尚无法断定无妄的真实身份到底是谁,但依当时月玦所言寺中除了她与代衡双方,还隐藏着第三股势力,无妄大师便是其中之一。
至于她为何断定无妄与司马赋及谢荀二人渊源颇深,此事其实很容易想明白。
无论是他们自己露出的破绽,还是月玦给她的暗示,都已将他们三人划为同一战线。
尚安寺中无妄与谢荀应有借治蛊之事害她母后之心,当时圆婴送来的汤药便让月觉深为警惕。若非他与司马赋及暗中周旋,甚至以东景作为交换的筹码,恐那次尚安寺之行她们绝不会轻易脱身。
事情追溯到八年前,当时寺中遭遇劫难,几乎全寺僧人皆被烧死在北院,而无妄与他怀中的婴儿却独独活了下来,甚至以繁育金血蛊的方法传授给假元池等人,以此达成交易合作。
假元池是以朝廷工部之人的身份进入尚安寺,当时能做到此事的唯有代衡一人,毕竟那时谢荀尚且年少,且才方入洛城根基不稳。
因此假元池必定是代衡之人无遗。
可他在尚安寺培育金血蛊是要做甚?
若说他是听从代衡的命令繁育金血蛊对付西风朝廷的军队,这倒合情合理,代衡完全做的出来。
然代衡崇尚兵强马壮的强硬武力,纵是他手段残忍惯于在兵器箭努上涂抹剧毒,可凭他的心思绝想不出以邪门歪道的蛊毒作为杀人利器。
因此,当年绝非是假元池等人逼迫无妄交出繁育金血蛊的方法,而是无妄主动将以蛊毒杀人之法告之,目的便是为了借代衡之手替他培育金血蛊。
真正要以蛊毒杀人的是谢荀与无妄。
这也才有了如今层层迷雾拨开后,金血蛊真正要对付的人是她父皇手下兵马的残忍事实。
想到西南战局,秦楼安愈加心寒,难道司马赋及当真会用蛊毒这样卑鄙阴险的手段吗?她的三皇兄秦夜轩与绿绾现在又如何了?
冒着寒冷刺骨的山峰,秦楼安与雪子耽终于到达尚安寺,如今整个寺院皆已被重重包围。
想起寺中的四通八达密道,秦楼安有些担心,虽然她是临时起意发兵到此,然无妄若是察觉到风吹草动,必会躲进密道中,再想找到他绝非易事。
不过这倒让秦楼安想起另一件事,月觉曾言当初他们困入密道是在无妄的指点下才得以脱身。
他既对尚安寺的密道如此熟悉,却又不是代衡的人,那他的身份又会是谁?
秦楼安想起那枚萧骑营的腰带扣。
进入尚安寺后她直奔竹院而去,比之上次,此时院中幽静苍翠的竹林已萌发出淡淡春意。偶尔几声悠扬的鸟啼,让秦楼安喧嚣的心逐渐归于平静。
当她进入窄小的院门,透过幽深的曲径看到双手合十站在竹屋外的无妄时,秦楼安步伐放慢,一步一步地,宛如穿过积尘的时间长河,来到他的面前,看清他饱经风霜的面容。
无妄竟然没有逃跑?
还是没反应过来?
突然感觉到两道幽邃深静的目光,秦楼安看见原先闭阖双目的无妄缓缓睁开,他埋在皴皱如老树枯皮皱纹中的眼,一如先前她所见的那般沉寂。
两相静默了片刻后,秦楼安平缓道:“是该称呼你为无妄大师,还是该叫司马青鸿将军?”
“阿弥陀佛,施主随心即可。”
秦楼安此时神情不动,一派淡定从容,然心却陡然一颤。
适才她所言不过是试探,不过是想起蒙括曾回忆当时只找到司马青鸿无头的尸身,又想到她曾在竹林埋藏的尸骨里找到的萧骑营专属腰扣,所以她才怀疑真正的司马青鸿并没有死,甚至八年前曾出现在尚安寺中。
从年龄上算,眼前这位无妄大师又正好吻合,故而她才出言一试。
可他这般回答,不否认却让她随心,便是承认他确实是司马青鸿,承认他是大萧朝萧骑营的大将军,青鸾皇后之弟,亦是司马赋及的舅公。
本是早已谢幕的传奇,现在却活生生站在她眼前,秦楼安一时之间有些不真实的恍然。
司马青鸿这四个字在她脑海中盘桓,她尝试了好数此却依然叫不出口,便如先前一般继续称呼他为无妄大师。
“大师先前虽救过我母后亦帮过我,然如今谢荀在洛城中兴风作浪,司马赋及又率骋平军蠢蠢欲动,为了引谢荀出面与警告司马赋及莫要轻易发动战事,只能委屈大师随我下山走一遭了。”
秦楼安现在已然要开始恩将仇报,但是要真正算起来,无妄当初亦有害人之意,她如今这么做更是以牙还牙,血债血偿。
无妄未曾反抗,亦不要其他人捆绑,他自己慢腾腾地踏上洁净的青石小路,走出他的竹院。
“师兄,你先将他带回城,暂时安置在你宫里。若是我父皇知道他的身份后要将他立时处死,还望师兄言明利害,劝我父皇莫要因一时之利,而放过谢荀这条还未上钩的狡猾大鱼。”
雪子耽淡淡点头,又道:“你还要做什么,为何不与我一同下山?”
“师兄放心,我不会因仇恨而冲昏头脑。只是如今我们只找到无妄一人,却不见先前跟在他身边的小和尚圆婴,我想在这寺中搜上一搜。”
或许,谢荀也藏身在这尚安寺中。
如今的尚安寺几乎已成一座空寺,没有半丝香火气,秦楼安率人很快便将全寺上下里里外外搜找一遍,可惜既未找到圆婴,亦未发现谢荀。
正因如此,她才愈加觉得圆婴身份定不简单,不然谢荀无妄等人又何需将他提前藏起来。
只是他的身份又会是什么?
如今他又到底藏在了哪里?
秦楼安进入最后一间还未搜查过的房间,打开门却见一男子和衣酣睡在床榻上,他脸容朝外,秦楼安仔细一辨认,竟然是…云别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