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慧娟待在妹妹周秀琴的房间,一边翻看着相册,一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
周秀琴如期进入了高中读,她的学费是周国富拿的,周国富虽然有一只腿不灵活,旧伤变天的时候总会复发,但他也并非啥事不干,去湖里打渔是周家湾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技能,周国富自然不会丢了这项技能,他和弟弟周国强一起承包了湖里的一块区域,即使不种田靠卖鱼也能获得还不错的收入,足以支持家里日常的开销。
周秀琴忙活了一个暑假,把自己房间堆满了蛇皮袋,其实蛇皮袋里面装的都是薰衣草,每年夏天都有草药贩子下到村里来收购,想为家里减轻点负担的孩子都会去尝试捡一些回来,但一斤才几毛钱,薰衣草又轻,捡了满满一蛇皮袋也不过几两。能坚持下来的孩子很少很少,大多数觉得辛辛苦苦捡一大袋子,草药贩子那里一过秤,甩给你一毛钱、两毛钱,都不够塞牙缝的,实在是吃力不讨好,愿意每天都去捡,一个暑假都坚持下来的孩子,一个村里大概只有2-3个,都是那种家庭条件特别不好,孩子又特别懂事的那种。
周秀琴去捡薰衣草,张翠花第二天就知道了。早上秀琴骑着自行车出去,张翠花去打扫房间,看到女儿房间有一个蛇皮袋,她还以为是装的口粮,一提很轻,打开一看,原来是薰衣草,她很快明白了女儿的想法,只是她没有揭穿她,一直假装不知道。整个暑假都没有主动提起过这件事。
周秀琴去上学前,把房间里积攒的薰衣草都拿去卖了,看起来满满一屋子,最后也只换来了几块钱。相比于几百块的学费来说,这点钱接近于无,没有什么帮助。但对于周秀琴来说,这是她一个暑假汗水的结晶,是她从白皮肤到黑皮肤的成果。张翠花让她把钱收起来,到学校以后当零花钱。
周秀琴也很懂事,她没有拿去买吃的,喝的,而是和平时攒下来的零花钱一起拿去买了辅导,毕竟上了高中,学习成绩才是最重要的,没有好的成绩就考不上大学,考不上大学就只有出去打工了。
周慧娟记得,妹妹秀琴读高一的时候非常用功,每个周末回来除了帮家里人干些农活,其他时间基本不出门,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除了吃饭休息,其他时间都在学习,写作业,看。家里人刚开始还以为她压力大,又是青春期,是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学多了学坏了。
张翠花也不好直接去问,怕刺激到了她。就让周慧娟去关心一下。周慧娟还记得,那时候妹妹秀琴就是坐在自己面前的这张桌子上,她敲门敲了两次,妹妹都没有开门,她又跑到窗边来看,妹妹正端正的伏在桌子上背着单词,就像刚上小学,老师要同学们双手交叉放在桌前,背挺直,眼睛直视前方一样。妹妹除了眼睛一直盯着课本,其他姿势倒是保持得很好。
敲门不行就敲窗,在背诵的空隙,妹妹秀琴终于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她转向窗口,发现是姐姐,才停下来,开门让姐姐进来。
“是不是刚上高中,压力特别大,别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你的自行车要生锈了,有时间就带它出去转一转。”周慧娟试探性的问了一下。
“压力肯定有,以前初中的同学都是一个大队,一个乡的,大家的都差不多,家境好一点的也没有拉开多少距离,努努力还是可以追得上。现在读高中,一起的同学来自同一个镇同一个区,但是不同乡,有些乡的教学条件好一些,他们的老师也好一些,特别是英语,他们的听力比我们这边出去的要好一些,我们以前的老师除了课堂上放一下磁带,课后我们就没有机会练习听力了,他们都笑我们学的是哑巴英语,聋子英语,反正就是高中的英语学起来压力有点大,我们的不一样。”
“过去的就不要再想了,已经无法改变,重要的是后面怎么做。要不我让你姐夫出去做活的时候给你带几盘磁带回来,反正咱家里有收录机,你周末回来想听多久就听多久。我之前听收音机,有的频道还说外语的,你可以找一找,我给你买个小收音机吧。我们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其他就看你自己了。”
“谢谢姐,我会努力的。”
后来她姐夫杨振国去滨城开工的时候,特地去新华店逛了逛,买了高一到高三3个年级的英语磁带,店的店员又给他推荐了新出的新概念英语,说是对学英语的学生特别好,杨振国也不知道哪种叫好,反正店员很热情的推荐,就都一起买了。
拿到磁带和的时候,周秀琴高兴了整整一个星期,杨振国把磁带和送到了家里,并给秀琴打了座机电话,秀琴兴奋了很久,一直在幻想周末回到家,把磁带放到收录机里,出来的声音是不是和学校老师放的一样。她一天天的算一天天的盼,终于从周二等到了周五,可以回家了。
回到家天已经很晚了,家里人已经吃过了晚饭,但是给她留了一份。周秀琴一回到家,就迫不及待的去找收录机,把磁带放进去,对着课本一句一句一个单词一个单词的对着听,对着读,不断的重复。
好不容易听了两个单元,突然一片漆黑,家里停电了,磁带也像装了变声器一样,发出奇怪的
声音,然后就不动了,没有了声响。
不会是磁带坏了吧,周秀琴赶紧打开磁带仓,小心翼翼的取出磁带,原来是下面一段缠住了,她轻轻的一小段一小段的拉扯,生怕把带子扯断了,还好,缠得并不是很多,也没有被折压很多,用手轻轻的抚平,再把手指插在磁带盘中间卡住转子当转头,很容易就把卡出来的带子收进了磁带盒里。
可惜停电了,没办法试,不知道声音受不受影响。农村停电是常有的事,停得多了就有经验了,一般吃晚饭就开始停了,有时候半夜11点、12点来电,有时候故障比较严重,就半夜3点、点来,最严重的时候可能要等到第二天晚上。
没办法,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这个没有准信的。通常停电了,就赶紧打水洗脚躺在床上,睡得早了也睡不着,就睁着眼睛看着窗外,要是前面突然亮起来了,就知道是来电了,一般会伴随着一群小孩子的尖叫声,“来电咯!”隔壁左右,甚至隔壁村都能听到。
秀琴也是被迫放下手里的磁带,匆匆的洗了脚,生怕洗脚的时候来电了,浪费了听磁带的时间,虽然她也知道按照过往经验,这么快来电是不太可能的,她还是希望奇迹会发生。
但奇迹可不是个听话的好学生,你越期待,它越不来。等周秀琴洗好脚躺在了床上,磁带放在了枕头旁,收录机就放在床边的桌上,一切就绪只等东风,但东风左等一个小时不来,右等一个小时不来,周秀琴终于熬不住了,双眼皮开始打架,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六点钟了,她赶紧把磁带放进收录机,先试了试昨天被搅住的带子,虽然声音声调有点奇怪,但时间很短只有几秒钟,并不影响听力和跟读,周秀琴很是痛惜,但万幸它没有断,这也是因祸得福吧。想到还可以继续听,周秀琴慢慢就释怀了。
从早上六点听到中午吃饭,她一刻也没有耽误,吃饭也是从厨房端了饭碗,直接跑回来房间,边吃边听,一点时间也不浪费。
就这样酣畅淋漓的听了两天,周秀琴是一步也没有迈出家门。她多么希望周末的时间慢一些,她在家待的时间久一些,等她听个十几遍,她一定会把失去的差距追回来,赶上基础好的同学。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年的努力,周秀琴的英语成绩终于从刚入校时候排名班级的0名开外,来到了前十名。她终于用自己的付出和努力,缩小了和其他优秀孩子的差距。
然而有些东西是你不管付出多少辛苦,吃尽多少苦头,依然无法改变的。对于周秀琴来说,这个东西叫做数学,叫做物理。
她花了很多时间在英语科目上,她的语成绩一直都很好,即使不努力还是很好,这可能就是天赋吧。显然她在数学和物理科目上没有天赋。
她不是不想学好数学和物理,也不是没有买辅导,在课余时间她也投入了不少的精力去复习数学和物理,但她就是对数字不感冒,对公式和定理不感冒,课堂上老师讲的东西总是一知半解,好像课堂上听懂了,但课后自己去解题,却怎么也搞不懂,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这样做辅助线,为什么这样证明是正确的。她也搞不懂,为什么反作用力的方向是这样的,为什么力可以分解,为什么定滑轮可以分担重量,为什么这里也有摩擦力。
她有无数个为什么,里都有答案,但放下,遇到类似的题目,她还是失去了方向。这可能是她的人生障碍吧,不管她怎么看,怎么看教辅,提升始终很有限。
她很羡慕那些数学可以考10多分,物理可以考120分的同学,其他同学也羡慕她语可以考130分,英语可以考130分。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上帝给你打开了一道门,一定也给你关上了一道窗。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占去全部优点的同学毕竟是塔尖的少数。
高二的时候,周秀琴的成绩基本稳定了,数学和物理很一般,语和英语很好,凑到一起综合来看,成绩中等,不算高也不算低。老师对她没有什么苛求,她对自己有更高的期待,然而无论她投入多少,进步总是很缓慢,表现在分数上也很不稳定,更多的还是看运气,看当时的考卷出得在不在她的优势点上,如果那道题涉及到的知识点,她刚好能理解,就能得个高分,如果踩到她的死穴,她钻牛角尖也想不通的知识点,那就看评卷老师是否手下留情了。
高三的时候,周秀琴周末回家的次数慢慢减少了,她把更多的时间留在了学校,留在了寝室。虽然她不在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里面,但她还是希望自己对自己负责,自己对自己有个交代,她知道自己在有些科目天赋有限,她还是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
没有拼搏过,不管结果如何你总会找借口,要是那时候再怎么样一点,现在会不会不一样了,要是那时候我不出去玩,我去看,是不是就会好一点。拼搏过了,付出过了,用尽了全力,即使得不到期待中的结果,也没有什么遗憾,也不会整天钻牛角尖,不停的想当年了。
很多同学到了高三,读压力会非常大,一方面自
己对自己有要求,希望考个好点的大学,后面还有读,另一方面,父母还是对自己有期待,虽然嘴巴上不说,虽然表面上不在乎成绩,只要你尽力了就行,但其实父母还是希望你能考上好一点的大学,为家里争光,为父母长脸。
周国富和张翠花对周秀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期待,他们从不干涉女儿考试怎么样,也从不关心哪个科目考了多少分,他们无条件的放手,全凭女儿自己的努力,能考上就考上,考不上,他们也不会抱怨,更不会觉得自己脸上无光。
幸运的是,高考的时候周秀琴发挥得还算正常,虽然没有考上一本,但考上了二本,这在村里也是一段佳话了,这么多年来,村里出了几个大学生,但没有女孩子,周秀琴是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孩子,虽然不是什么好大学,但也是全家、全村的骄傲了,鸡窝里终于飞出了一只金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