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在正院那头扫地——你是知道的,咱们这等身份,按规矩是连太太的房门都进不得的——那日却不知怎的,太太屋里茶水间打碎了个烧水的茶炉。里边的丫头怕被人知道了要挨骂,紧忙叫我进去收拾,又怕耽误了太太的茶水,自己跑出去找管事的要新的,所以满屋子就只剩下我一人……”
钱婆子显然很有几分说的天分,干洒扫委实浪费了她的这一身本事。这气氛烘托的,茶馆里的说先生也不过如此了,啥都还没说就惹的一旁的庄婆子挠心挠肺的痒起来。
“然后呢?快说,快说。”
“别催,让我把这两颗豆子先吃了。”
庄婆子是看门的,平日里多少都能捞到点外快,好歹也能跟各路妈妈和房里大丫头搭上一二句话,所以不论是讲实惠还是讲身份,矬子里头拔将军,一样是下等,也比终日只管干粗活的钱婆子高上那么一层。
钱婆子见庄婆子越是性急,自己心里越是舒坦。一口烂牙本就没剩几颗,两颗破豆子嚼起来也就越发没完了。庄婆子被钱婆子牵动了满肚子的好奇心,盯着她一扭一扭的干瘪的嘴巴,恨不得把她的话头直接掏出来。
钱婆子见关子卖差不多了,再磨蹭庄婆子怕是没耐心再听了,便接着小声道,“我正收拾着,突然就听见太太带着大小丫鬟们进了屋。只听得太太说了句,都下去吧,丫头们就都悄没声儿的带上门出去了。这把我给急的,待着也不是,出去也不是——要是跑出来,管事的哪管三七二十一?肯定就是一顿好骂,难保还要扣月钱。想太太也不能亲自来这犄角旮旯小地方取茶水,我便心一横,窝在那一动不动。”
“然后呢?”
“然后我就听见太太跟周大娘说起了姑娘和表少爷来……”钱婆子生怕被人听见,干脆把嘴巴凑到了庄婆子耳朵边。
“不会吧?”庄婆子听完一愣,满脸不相信,也顾不得嫌钱婆子那经年不洗漱的嘴巴味道便质疑道。
“切,”见庄婆子不信,钱婆子来气了,“当你是个人,嘴上把门,才跟你说这私房话,骗你我能得几分好处?”
庄婆子见钱婆子真来气,赶忙拉住赔笑道,“好姐姐,难为你憋在肚里,忍到今天,我这听着也是替你发散发散。信,怎么不信?我这不是一时没转过弯来吗?”
“这事可不许往外说,要不然咱俩都没好果子吃。”钱婆子其实也是憋了几天,有一别人都不知道的惊天秘闻肚子里搁着,没人可炫耀,实在是件难受的事情。只是这事不仅涉及府里住着的姑太太家,更涉及姑娘清誉,说完她又有点担心,觑着周围没人,又警告了庄婆子一遍。
“知道,知道了,咱几十年的老姐妹,你还不信我?你还别说,这事仔细一想,还真是很有几分眉目。老爷、太太爱姑娘爱的跟个眼珠子似的,哪里舍得嫁外面去给人作媳妇吃苦?这要是说给姑太太那,还不跟自己家一样?这表少爷将来一出息,姑娘可就是跟二太太一样的官家太太啦。”
这事粗看不着调,姑太太那穷的跟什么似的,这把年纪还偷摸作针线赚银钱,但越想却觉着在理,奈不住人家有个好儿子呀。
“姑太太那头咱可搭不上话,往后这郑光家的也得水涨船高,就趁现在,咱们还得把冷灶烧起来,先在她那下手才是正理。”
两人嘀嘀咕咕越说越来劲儿,仿佛看见了以后自己发达的好日子在招手,连翠云居的黄妈妈走过来都没看见。
“庄婆子,你这是不想干了?”黄妈妈走到门前,见庄婆子还跟个粗使婆子闲磨牙,便扬声骂道。
“哎,来了,来了!”庄、钱二人说地投机没看见黄妈妈过来,这会儿赶紧散开。钱婆子埋着头起身,抄起扫把就紧忙往另一头去打扫。庄婆子一路小跑,一路解下腰上钥匙,指着钱婆子身影还不忘骂道,“好妈妈,您大人大量,都怪那老货拉着我非说她家那破事,我才没看见您老。”赔上满脸褶子的笑意,庄婆子好说歹说才把黄妈妈送出了门。
那是翠云居有脸面的妈妈,不仅管着姑娘房里丫头们的胭脂、水粉之类采买,还每日里给姑娘梳头,能和姑娘说上话,哪是庄婆子这等没脸的得罪的起的?
眼见着黄妈妈的身影一路走远,庄婆子这才啐了一口,“哼,什么东西?等我傍上姑太太,那就是姑娘婆婆身边的人,你也得听我的。”
遥想着自己以后的风光,庄婆子忍不住老脸笑开了菊花。说来还真是巧,庄婆子正在那百日发梦,就赶上郑光家的也出门办事。
庄婆子哪还有往日面对破落户的冷嘲热讽了,老脸绽出比见黄妈妈还亲热百倍的笑意,一边招呼着“郑妈妈”,一边紧忙伺候着开门。
郑光家的颇能享受这声“妈妈”。想自己也是出身李府,当年作为姑娘身边的贴身丫头,也曾风光过,哪里正眼看过这干粗活的黄毛丫头。
只是姑娘看走眼,也连累自己这一辈子,等到再回李府连这看门的都敢作贱为难一二。好在三十年风水轮流转,少爷这一出息,自己的腰杆子也直起来了。
郑光家的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也不多理会庄婆子聒噪,便径自出门。
要照往日,可没有她摆谱的份,可谁叫今时不同往日呢?郑光家的越是这样,庄婆子越是谦卑,毕竟往后的前程还系在她身上呢。好话跟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的搬出来,终于引的郑光家的放下脸上矜持,停住脚步笑道,“算你有心了。”
“哎!”庄婆子笑逐颜开,目送郑光家的出门不提。
人情冷暖就是这般。要不怎么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呢。随着表少爷这红榜高中,府里的下人们饶是没有庄、钱婆子的消息灵通,也俱都对着姑太太那头恭敬起来。
于是好不容易被府里收容的这一家子这回也终于抬起头来。
十几年都寄人篱下的孙纪尧踌躇满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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