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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识庐山真面目(3)

看到掉在地上的那一方手帕,蕖香的一颗心都要提到嗓子眼里了。 那天晚上,她独自在女儿河畔练习歌舞,不知怎地被一个人瞧见了,吓得她连忙逃走,慌忙之间,竟然把自己的手帕子落在河边,第二日她又回去找,却没找到,以为是被河水冲走了,不料却是被这个人捡走了。 万万没想到,这位男子竟然是金陵城新上任的巡盐御史谢大人,位高权重,她可开罪不起。 眼下几个月就到七月七了,她实在不想在节骨眼上横生事端,原以为今天能蒙混过关,谁知竟横生枝节,又出了这一档子的事。 这一条手帕子,上面绣着一个小小的兰草,正是代指阿娘给她起的名字,“草姐儿”。 况且这是她日常使用的手帕子,不少人都瞧见过,此时落在地上,怕是要被认出来。 事出突然,蕖香愣在原地,紧张地浑身是汗,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脑袋里急得团团转,正琢磨着若是被人说出这是自己的手帕子,自己该如何扯谎圆过去。 此时,潘婉儿正红着脸低着头,正担心刚刚自己泼辣的一面是否被谢佻瞧见了,因而并没注意到落在地上的手帕子。 “谢公子,你的手帕掉了。” 李湘君瞥见了落在地上的手帕子,弯腰拾了起来,看到上面绣着的兰草,疑惑地说道:“咦,这手帕子——”说话间,她瞥了一眼低垂着头的蕖香。 蕖香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这李湘君认出这是自己的手帕子了,眼见躲不过去了,她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然而,却听李湘君轻轻笑了一声,巧笑嫣然地说道,“这不是我的手帕子吗?怎会被谢公子拾去了?” 在场之人皆是一愣。 潘婉儿狠狠地瞪了一眼李湘君,简直恨得牙牙痒,这个妮子,不显山不露水的,她的手帕子怎么会在谢公子身上? 蕖香也是一愣,她不知这李湘君为何将这手帕子说成她的。 倒是谢佻眼中一亮,上前一步,颇为兴奋地注视着李湘君问道:“这手帕,当真是姑娘的?” “嗯,这手帕正是我的呢。因我素来喜欢兰花,才在手帕上绣了一朵小小的兰草。蕖香,你说是不是呀。”李湘君摇着蕖香的手,娇憨地问道。 蕖香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一眼李湘君,见她笑眯眯的眼中,满是冰凉凉的一片。 这个看似娇憨少女的李湘君,原来一点都不简单。 蕖香虽不知这李湘君是何用意,但她此时断然不能承认这是自己的手帕子,便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果真是你的手帕子!”谢佻眼中闪过兴奋之色,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眼前的这位名为李湘君的姑娘,见她生的粉妆玉琢,细湾湾两道眉儿,直侵入鬓。滴流流一双凤眼,眉目传情。一张白净的小脸堪似中秋之月,真真是越看越觉得怜爱。 他微微一笑,“谢某无意间拾到了姑娘的手帕,也是缘分。既如此,今日春光正好,姑娘可愿随谢某到画舫赏玩游春?” 李湘君脸上一红,微微低下头,露出雪白的脖颈,不胜娇怯地说了一个“嗯。” 说罢,谢佻便携着李湘君扬长而去。 “这个小骚蹄子!竟敢背着我勾搭谢公子!”潘婉儿气得眼斜鼻子歪,原以为这个小骚蹄子只会跟在她屁股后面,潘姐姐长,潘姐姐短的,万万没想到,这骚蹄子今日竟然当着她的面,将谢公子勾了去,这不是当众打她的脸吗! 潘婉儿冲得心头一点火起,云山半壁通红,此时也不顾淑女风度,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迈着小碎步子,就跟了上去。 见这几个人都走了,这一场风波总算是平息下来了,蕖香不由得松了口气。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李湘君帮她顶缸,对她来说不是一件坏事。 就在她长舒了一口气之际,一旁沉默的苏昆生突然冷哼一声,生硬地说道:“蕖香,你再给我‘老老实实’地唱一遍浣溪沙。” 他的语气,颇有一种被糊弄了、很不开心的样子。 蕖香知道自己的小把戏被拆穿了,只好吐了吐舌头,不再装成五音不全的模样,而是老老实实地苏昆生面前又唱了一遍。 …… 苏昆生听完蕖香唱的那一曲《浣溪沙》,沉默了许久,眼神流露出怀念之情,似是回忆起往昔如过眼云烟一般的岁月。 “苏相公,苏相公?”蕖香紧张兮兮地问道,长久以来,她为了掩人耳目,装成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辜负了一番苏相公辛苦栽培的好意,也难怪他生自己的气了。 “呵呵。”苏昆生回过神来,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你唱的很不错,算是出师了,只不过,有几

句转折处有些生硬,回去再好好练练吧。”他稍稍又对蕖香指点一二。 “多谢苏相公。以前,我不是有意瞒你的。”蕖香紧张兮兮地说道,她知道,这些人里,唯有苏相公是真心对她好。可自己一直欺骗苏相公,心中很过意不去。 “我懂你的处境,你这个小丫头,过得很不容易。你这么做,也是为了自保,我不怪你。”苏昆声慈祥地说道,其实他早就看透了,蕖香的那些小伎俩,还能瞒得过他吗?他不拆穿,也是为了维护这个小丫头的周全。 蕖香低着头,强忍着眼泪。 她何尝不想像潘婉儿、李湘君那般昂首挺胸地活着,可她不能。 她无依无靠,又身处虎狼穴之中,只稍稍错行一步,便会被那帮人嚼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能做的,便是一退再退,一忍再忍。 苏昆生望着眼前的蕖香,和记忆之中那个倩影越来越像,犹豫了半晌,终于问出口。 “蕖香,你可知你的亲生父母是谁吗……?” 蕖香失落地摇了摇头,“不知。” “那你……可有亲戚?” 蕖香又摇了摇头,“也没有。” 苏昆生叹了口气,“你也是个可怜人。罢了,你去吧。” 蕖香抹去了眼眶之中打转的眼泪,正欲要走,苏昆生却又说道:“谢佻是个好人,你如实告诉他,他或许可以帮助你。” 苏昆生早就猜到谢佻真正要找的人,不是李代桃僵的李湘君,而是蕖香。 他对这谢公子也算是知根知底,知他家世清白,又是出身于名门望族,为人清高,是个正人君子。蕖香虽是个贱籍女子,但若能依附上他这棵大树,也省得许多风雨漂泊,至少能有个安身之所。 听到这句话,蕖香的面容变得有些严肃,脊背一直,正言道:“蕖香虽然出身卑微,但不愿依附于任何人。我想以自己的这条命去赌一把,无论输赢,我都接受,也都与旁人无关。” 若她是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或许就如苏昆生所说的,如藤蔓一般依附在谢佻身上,可她虽年轻,却比旁人历经过许多困苦。又有碧桃姐姐鲜血淋漓的先例在前,她早已明白—— 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给男人,是愚蠢至极的事情。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夜她在牛棚瞥见碧桃姐姐那一双眼睛,那样的恨,是那样的懊悔。 轻信男人,正是碧桃姐姐犯下的最大的错,也是她噩梦的开始。 说到底,她们这些沦落到女儿河的姑娘们,无论相貌多么好,才艺多么出众,于这些富家子弟而言,不过是个玩意儿,和猫儿狗儿,关在笼子里逗趣的鹦鹉儿,没有甚么区别。 正因为丽仙姐姐从始至终都清醒自持,她才能带着素素成功地从这个虎狼窝远走高飞。 她亲眼目睹了碧桃的失败,陆丽仙的成功,又怎么能将自己的安危托付一个只见了一面的贵公子。 是,那位身份尊贵的御史大人或许能够帮她脱离苦海,从女儿河赎身出去,可是然后呢? 往后的日子,她永永远远都会成为他的附庸—— 她仰仗着他的鼻息过活,或许可保她一辈子衣食无忧。但日复一日,她将陷入无穷无尽的恐慌之中—— 恐慌自己的年老色衰,恐慌他对自己感到厌倦,恐慌她会身陷于一个四四方方的天,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消磨精神,直至认了命,成为一颗蒙了尘的死鱼眼珠子。 她难道会天真地以为,谢佻会一生一世一双人,只爱她一个出身卑微的娼妓? 呵,怎么可能! 他的妻,他的妾,会如何对待她?一个出身低贱的烟花女子? 届时,不过又是一个“绿柳”和“凤妈妈”罢了。 诚然,依附于这位御史大人,她这辈子的的确确会容易许多。 可是,她宁愿以命相搏,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她也要像陆丽仙那样,展翅高飞,不依靠任何人,掌握自己的命运。 即便她失败了,她孤苦伶仃,无亲无故,也不会牵连到任何人。 说她傲也罢,蠢也罢,狂也罢,疏也罢,这就是她选择的道理。 蕖香深深地向苏昆生道了个万福,目光坚定地说道:“多谢相公美意,只是蕖香只信自己,不信旁人。” 苏昆生深深地叹了口气道:“难道这世上,就没有值得你托付之人了吗?” 蕖香垂下眼睑,眼中闪过温柔之色,波光潋滟,恰似一池吹皱的春水。 “这世上还有二人,蕖香愿意以性命相托。” 一

为她结拜姊妹,林素素。 二为曾经与她同生共死之人,陆霁。 素姐姐已远走高飞,想来有丽仙姐姐的庇护,此生她定安稳一生。 陆霁哥哥……下落不知,生死不明,但她心中却隐隐觉得,他一定会在某个角落,好好活着。 因为,她和他约定过。 一定会找出关于这个世界的答案。 …… 蕖香走出画春楼,明媚的春光照耀在她的身上,让她有一刹那的恍惚。 苏相公为何突然问起她的亲生父母,这让她颇为不解。 亲生父母?她很久都没有想过这件事了。 她早就明白,与其纠结于没有答案的事情,不如往前看。 过去没有出路,只有未来才能找到答案。 不过,上次莺莺说陈老五一家的事情,倒是让她唏嘘不已。真是没想到,曾经看似安稳的家,竟衰败地如此之快。如今,也只剩下珠儿一个人了。 她正想着事情,忽然身后有人撞了她一下,她往前一跌,摔在地上。 她心中不爽,回头看时,却见撞自己的那个人早已跑远。从背影看,是个半大的孩子。 她只得作罢,拍了拍身上的土,一骨碌爬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顿时如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她身上的钱袋子没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撞倒她的人是个小毛贼啊!!! 她在绿柳手底下讨生活,十分不易,七年间,省吃俭用,才攒出了三四两银子,楚云阁鱼龙混杂,常常有不干净的人到处摸索。因而她天天将钱袋子贴身带着,生怕被人摸走了。 如今那个小毛贼可是将自己的全部家当都偷走了! 打她也行,骂她也行! 可是偷了她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绝不行! 蕖香气得拔腿就追,大声嚷道:“小贼,哪里跑,快还我的钱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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