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木窗落入屋中,让人不可控制地犯困。兰昭儿偏过脑袋飞快地打个哈欠,和苏曼寻了小凳坐下,陪苏母聊天。 苏母待人温柔,谈吐得体,让人如沐春风。兰昭儿本就对苏家存了结交之意,相处之后,也确确实实地生出了好感,于是主动问:“伯母,我想替您祈福,您可愿意?” “祈福?”苏母表情困惑。 兰昭儿向她解释说:“是一种治疗的灵术,虽然无法将您彻底治好,但这种法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修复您的元气。” 祈福是一种较为常见的法术,对兰昭儿来说,操作难度不高,考验的其实是灵术师的灵力高低。 顺带一提,随着年岁的增长,兰昭儿的灵力也愈来愈充沛。此等咒术,寻常的巫祝祭司或许需要精心准备,但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刻钟的事。 苏曼高兴地说:“娘,兰姑娘本事大着呢!娘你不知道,上个月祭祀的时候,兰姑娘弹了一曲箜篌求雨,然后就真的天降大雨!兰姑娘是草原上的天女,她愿意帮我们,是天神的眷顾啊!” 苏母虽在病中,但对祭祀求雨一事也有所耳闻。 在这个世上,有极少数一部分人,天生拥有灵脉,可化天地灵气为己所用。但近百年来,拥有灵脉之人越来越少。就算拥有灵脉,由于各方面的限制,能发挥出的作用也微乎其微。 苏母猜测眼前的这位兰姑娘便是拥有灵脉之人,并且是一位天才。 在女儿无比期待的眼神下,苏母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对白裙少女笑道:“有劳兰祭司了。” 银针刺破指尖,兰昭儿逼出一大颗鲜血,食指轻点于苏母眉心,启唇吟唱。苏曼感觉自己全身被古老神秘的咒语萦绕,如同置身于上古神殿。 渐渐地,竟然有淡淡的金光从四周汇聚到苏母身上。苏曼在一旁看着,惊讶地下巴都要掉到地上,一点儿不敢发出声音,生怕打扰了术法的施展。 待金光散去,苏母惊讶地发现疲惫感几乎没有了,原本干涸枯井般的身体,好像突然有了清泉涌出,人也精神了许多。 兰昭儿莞尔笑道:“‘祈福’一术有利于您身体恢复,但无法消除病根,您还是需要趁早找出原因。” 苏母真心实意地感激她,“我会再找大夫诊治的。兰姑娘,真的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一旁的苏曼开心得不得了,苏母是个细心的,轻拉过兰昭儿的手,“兰姑娘,你的手指我替你包扎一下吧咦伤口呢?” 兰昭儿微微笑道:“伯母不必在意。”说罢,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回来。 苏领主傍晚归来,了解了来龙去脉,亦是非常的感激。苏曼坚定地要将兰昭儿留下来一同用晚膳,兰昭儿不好继续推辞,便留了下来。 苏曼亲热地拉着兰昭儿坐下,叽叽喳喳个不停,连自家院子里的鸟下了几颗蛋都要给兰昭儿说上一说。大多数时候,苏曼说十句,兰昭儿都不一定接得上一句。 在外,苏曼既胆小又容易害羞,但在亲近的人面前,可以用活泼开朗来形容。 妹妹苏琪看上去大约十四五岁的年纪,长相清秀可爱,举止规矩有礼,问好后便安静地坐了下来,与姐姐、父母均无话可谈。 兰昭儿不禁心觉疑惑:静的姑娘并不少见,但苏琪这般寡言少语倒显得性子过分沉闷了。 又或许,是个内有城府的。 离开时天色已晚,苏家母女出门执手相送,依依惜别,只言日后必要时常相聚。 六月,一场盛大的集会即将开始。 草原上的男子,骑马、射箭是人人要掌握的基本技能,举行于盛夏的林猎,不仅是王公贵族的赛事,平民男子亦可参加。 机会难得,王都的年轻人早早地做起了准备,家里人也帮忙购置马匹,用上好的草料喂养得膘肥体壮,接着还要四处讨买上好的铜鞍、弓箭,日日夜夜地期盼着,可以在比赛中博取个好名次。 姑娘们不会参与狩猎,可也忙碌个不停。她们换上崭新的衣裙,梳起平日难见的繁复发髻,但最重要的,便是挑选别在头上的鲜花。在赛场上,姑娘们若是看上了哪家的男子,便可将头上的花儿取下,赠与这个男子,以表爱意。 青海茫茫,牧草茵茵,有如一张无边无际的羊毛地毯,尽情铺展于人们的眼前。 吉布随着那日松来到呼犁坡上时,碧绿的草地上插上了鲜艳的彩旗,正自迎风招展。百十马匹齐临于起线,骑手们一字排开,只待号角长鸣便要飞身上鞍,扬鞭策马驰行。 城中的小贩们早早地在周围占好了位置、搭起棚子,将鲜花、酥糖、奶茶、葡萄、玫瑰糕、手抓肉
等一一摆上架。平日里闹市能见到的小吃玩意儿,现下也相差无几。 吉布一眼便从人海中看到了兰昭儿,一袭轻薄的湖蓝烟水纱裙,发髻上仅戴了只翡翠步摇,绿得通透灵动,宛若一弯凝结的春水。 相比于周围满头珠钗、鲜花的贵族少女们,她的打扮实在素净了些。 兰昭儿与苏氏两姐妹站在一处,尽管她打扮素雅,还以轻纱遮眼了容颜,但凭着窈窕娉婷的身段,在人群中依旧扎眼得紧。 吉布不自觉地看向场中那位英俊挺拔的高马尾少年,心想:“明明是在一块的,小王爷怎么就这般招呃,华丽?” 其他时候暂且不论,现下旭罕森实非故意招摇。 虽然他不可自抑地,对黄灿灿的金子有一种天生的偏爱。但他自认,出门在外的穿戴还是比较有分寸的。 可为了彰显王族的身份,礼官特意为他准备了异常华丽的白银肩铠,雕饰着精致的飞鸟云纹,骑装的腰带、袖口均以金丝缝制,奢华贵气。但与赛场上的其他选手利落飒爽的戎装相比,难免给人一种过分骄奢的印象。 作为王储的卓尔泰就更不必说了,简直是披金戴银,头上扎着的小辫都系上了明灿的宝石,足足有鸽子蛋大小。小王爷眼角觑见,头一次对自己从小到大的审美产生了怀疑。 卓尔泰骑在高大的柔宛骏马上,筋腱突露,精神抖擞,看起来对今日的比赛斗志昂扬。 号角声响起,骏马如同离弦的长箭,倏然向前飞奔而去。卓尔泰骑术高超,马蹄扬起滚滚草尘,转眼之间便将别人甩出了老远。 接下来的射箭项目也如出一辙。泰王子在数场比赛中发挥良好,箭箭正中红心,再次轻松地拿下了冠军。 礼官们捧抱着鲜花和绸球,高声歌唱着赞美的颂词,风风火火地跑到了王子跟前。 卓尔泰的衣装本就惹人瞩目,又披上了大红的织锦绸花,就是天上的鹰看见了,恐怕也会为那分外奇特的装束盘旋停驻,吓掉口中叼衔的猎物。 观赏台搭建在了向阳的高坡,帷幕重重叠叠,丝绸底金丝纹,华奢之极。一众王公将军们聚在一起观看赛事,饮酒作乐。 长子终于扬眉吐气一回,宝岱王连带着面上有光,心中很是欣慰。 燕珩淡淡地笑道:“泰王子这两年长进了许多。” 龙辕正搂着衣衫半褪的小奴隶卿卿我我,听到燕珩的认可,连忙坐了起来,添油加醋地夸大: “那可不是?阿泰这些年苦练骑射,为了这一天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 眼角瞟着燕珩的神色变化,趁热打铁道:“王爷骑射极佳,阿泰从小最敬仰的便是你这位小叔叔,王爷若得空暇,不妨对他指点一二。” 燕珩本不过客套两句,没料到龙辕的废话这么多,看也不看他那边,随口应了一句,又问:“旭罕森成绩如何?” “骑术第三,射箭好像也是第三?”慕炎不确定地说。 燕珩在心中冷笑,“扮猪吃虎扮猪吃虎,这小子连扮猪都扮地这么不走心,态度真是敷衍。” 美酒清澈如琥珀,燕珩轻摇翠色的玉杯,“明日狩猎,再看。” 下方忽然爆发出热烈的喧哗声,燕珩举目望去,只见选手们陆陆续续地驶出了赛场。 一时间人潮涌动,出口被围得水泄不通。更有大胆者,见着俊俏的少年,便将手绢、丝带一齐抛飞出去,各色物件儿落在少年们的身上,看起来好不滑稽。 千机阁主首当其冲。 白亭乃香世家的嫡系子弟,在骑射之术上算不上十分精通,在比赛中博取的名次也并不出众,但相较于他那无伦的俊美,甚么比赛、名次,都是不打紧的。 白亭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矜贵之气。骏马翩跹踏草而来,青年一袭白衣,仿佛是从古画里走下来的。故而白亭还没有走出赛场,五颜六色的鲜花已是落了满身。 一片花痴声中,兰昭儿心无波澜,扁嘴想:“和我檀表哥相比,还是差那么一丢丢神韵。” 那一年,十八岁的谢檀高中状元,在长安城里骑马游街。马是五花马,裘是千金裘,少年郎意气风发,衣袂飞扬,当真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走至最繁华的一条街,差点被女孩子的花和手绢淹没。 算了。兰昭儿默默地驱散满腔思念。 一直念着从前又有什么意思呢 苏曼摘下鬓边的海棠花,神不守舍地捏在手中,迟迟没有抛出。兰昭儿瞥见她手中攥紧的粉红,凑到她耳边,悄声询问:“曼姐姐,可是相中了哪家的郎君?” 苏曼扯住衣服
下摆,一付扭扭捏捏的作态,“我”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眼神却不自觉地往白亭所在的位置瞟。 兰昭儿了然一笑,握住苏曼的手,帮助她把海棠花抛掷了出去。 粉红的花朵在空中几番翻转,恰时一阵清风飘过,海棠花被吹到了计划好的轨迹上。 她们站的位置是在草坡的高处,距离白亭不算很近,可花儿却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他的掌中。白亭抬头的前一刻,兰昭儿翩然侧身,姿态轻盈地闪入一旁人群。 很不凑巧,近来占星殿事情多,她自个儿忘记簪花了,小王爷的那份,只好回去再补啦。 高台上的燕珩将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的目力远胜常人,纵使隐蔽,他却看得分明——方才兰昭儿那一掷用上了灵力,并且控制得十分精妙。 燕珩轻转掌中的翠色玉杯,对少女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占星殿的兰祭司,是拥有灵脉之人?” 习武之人的经脉虽然有高低好坏的分别,但几乎人人皆有,最终武功的成就乃是受天赋与后天努力双重影响。 灵脉却不相同。拥有灵脉之人本就极为少见,更何况灵脉的品质还有优劣之分,能够在灵术上有所成者实在是凤毛麟角。 由于百年前大夏朝的九王之乱,生灵涂炭,天地间群魔乱舞,秩序混沌,惊悚的传说流传至今,故燕珩虽为习武之人,对灵术一道亦有所耳闻。 几十年前,梁国倒是出过一个灵术天才,年纪轻轻便受封为国师,然时光飞逝,那人的坟头草恐怕有两米高了。当今世上的灵术师中,除去乌孙的炼尸邪术,仅有北陆扎罕金帐中的大萨满在命理之术上略有所成。 慕老将军捻须笑道:“王爷入城的时候刚好错过,上个月祭祀的时候,便是这位兰祭司一曲箜篌引雨,求得了上天的恩赐。” 燕珩目中浮起欣赏之色,“是个会来事儿的。” 慕炎笑叹,“生得也绝顶的漂亮。听我家小子说,好多男孩子专门去占星殿外蹲她,只为瞧上一面。” 慕子明少年心性,脑子里的想法根本藏不住,非要给身边的亲朋好友叽里呱啦地讲上好几遍。 袅袅香烟自铜炉升起,弥散于空,模糊了燕珩的面容,“为何前两年没听说过她的名字?” 不等慕焱回答,吕不韦把滚烫的茶水泼到了草地上,显然是对兰昭儿嗤之以鼻,“青玉老儿养出的玩物,辗转到了云理王手里,又送到外孙的床上,凭何登得大雅之堂?” 龙辕惬意地枕在女奴的肚皮上,闻言奇道:“青玉圣殿?这女子作为卑贱的贡女,竟然有如此大的本事?” 燕珩淡漠地乜他一眼,“尊卑之分不在出生,而在于能力。” 青玉圣殿热衷于搜刮民间幼女,那里培养出的女子,和献予王公领主的舞女侍妾类似,只不过给个圣女或琴姬的名号,以此抬高身份,卖个好价。 一些美丽又有手段的姬妾,运气好,也许可以爬到侧妃的位置;容貌不够出众却又木讷的,在贵族将军的宅邸里,与通房女奴无甚区别。 一向置身事外的苏领主放下了酒杯,面向宝岱王说:“拥有灵脉的人本就极为少见,兰祭司愿意为国效力,这是好事。” 龙辕抚摸着女奴白花花的大腿,呵呵笑了两声,“你还蛮看得起她的。” 苏领主最见不得他那副好色的下流作态,皱紧了眉头,别开脸道:“兰姑娘是个好孩子。” 燕珩似乎若有所思,气氛透着莫名的古怪,慕焱转移了话题:“王爷,狐陆那方近来可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