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穆尔这一天依旧在花园中呆了一个多小时。
海伦修道院里的孩子未经允许是不可以进入这种地方的,白雅臣就站在能够看得见他的地方从高处望着那个小小身影,看着他在花园之中穿梭着,最终抱着一束新的花走了出来。
他的身影由模糊变得清晰,身上依旧沾着些许尘土,因为怕弄脏而挽起的衣袖下面是两条还在发育的小臂,白雅臣能够清晰地看见那一抹熟悉的红色。
萨穆尔身上也同样有着青紫的淤痕,手肘处还有着斑斑血迹,他努力伸长着手臂,不让那束花沾到半点身上的脏污。
白雅臣缓缓从高处走下来,他一路不远不近地维持着一个萨穆尔不能发现的距离,看着他回到教堂取走自己的外套,并将那束花小心地重新抱起,然后开始向改造所走去。
夕阳将萨穆尔的小小背影逐渐拉长,白雅臣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道路尽头,不由得伸出手覆上自己的左臂,那里有着巴比伦神父用马鞭抽打之后留下的伤痕。
已经开始凝固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再次撕裂开来,鲜红的血珠顺着他的手臂滴落下,慢慢洇进湿润的土地,正如他今天所看见的一样。
……那孩子,正跟自己承受着一样的痛苦。
白雅臣回到改造所里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后,迎接他的是萨穆尔重新打扫过的房间,被临时分割开的厨房里升腾氤氲着水蒸气,浓郁的番茄汤毫不吝啬地虏获着他的嗅觉感官。
“您回来啦,米迦尔先生。”萨穆尔听到门的轻响抬起头来,“现在已经是晚上了,您肚子饿了吗?我刚刚回来之后熬了一点汤。”
他循着声音下意识地抬头望去,萨穆尔正从厨房里探出头来,他手上还拿着汤匙和小碗,一双眼睛坦诚地撞上他探究的目光:“现在已经快好了,您过来尝一尝吗?”
萨穆尔说着掀开铜锅的盖子,伸手下去舀了一勺汤放在碗里。
突然增多的热气似乎将整个屋子都熏得升高了温度,厨房中的一切在仿佛降下大雾般的水蒸气下有些看不清晰,白雅臣在恍惚间似乎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林清秋在厨房中探出头来对着他笑,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自然:“雅臣,饭做好了,快去洗洗手准备吃。”
他缓步走进了厨房,正好对上萨穆尔直直伸过来的手,于是就着对方的手喝了一口,刚出锅的热汤烘得白雅臣的眼睛有些发湿。
不知道是不是背后之人的手笔,这汤的味道竟然和他曾经喝过的一模一样。
“米迦尔先生,怎么样?”萨穆尔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随着他将盖子重新扣在锅上,那抹熟悉的身影似乎也跟着逐渐消散。
“很好,我很喜欢。”白雅臣点了点头帮他将饭菜放在餐桌上,目光在他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秒,最终还是状若无意地撇开了视线。
萨穆尔今天的课程也是凯尔上的,也就是说这种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而且凯尔不可能不知道那些孩子暗地里对他做的事情,只是为了进一步给他们压迫感而已。
虽然两人都各怀心事,但这顿饭仍旧吃得异常和谐,只是萨穆尔在饭后的休息时间中依旧在讲着在教会上课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将花送给白雅臣。
但那束花他仍旧拿了回来,白雅臣稍微偏过头去就能够看见那摆在窗台上的,不知道为何没有被送出手的礼物。
那是一束白色的风信子,一种按照常理来说本应已经开尽,现在过了花期正在枯萎的花种。
白雅臣过去曾经因为给教子挑选花朵进去过一次,他知道为了拿到这种花需要深入到花园最里面,在封闭的花棚之中才能够摘到,那里也是唯一一处不管春夏秋冬,都开满了四季鲜花的地方。
“所以,你已经把花园中几乎所有的花名都记住了?”萨穆尔的话语还在传进他的耳朵,白雅臣将视线从那束风信子上面收回,接着他的话问了一句。
“是的,凯尔主教说我已经知道了它们的含义,所以今天教给了我新的事情。”萨穆尔说到这里突然严肃起来,他将房间之中的灯熄灭,有些紧张地来到白雅臣面前:“今天的课程是凯尔主教在下课后单独教给我的,他说我可以对你这样做,所以我很想试一试。”
莹莹如玉的月光透过没有完全拉起的窗帘照了进来,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这种令人期待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就在萨穆尔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快跳出来的时候,他听见了白雅臣的声音:“……是什么?”
对上萨穆尔有些疑惑的眼神,白雅臣微微垂下了眉眼,声音轻得好像在对人耳语。
“他教给你的东西,说你可以对我做的事情,是什么?”
萨穆尔有些紧张地攥了一下衣襟,受过伤的手臂因为用力绷紧而有些微微的疼痛,但他并没有感觉到。
“结婚……”萨穆尔听见自己回答,“我……他说我可以和你结婚。”
白雅臣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他被拢在耳后的头发因为这个动作掉落
了几缕,安静地滑落在他的肩膀。
“凯尔主教有没有告诉你,‘结婚’这一词的含义?”
“他说这是一种只有互相喜欢的人才能够做的神圣仪式,就像忏悔和洗礼一样。”萨穆尔眨了眨眼睛回答,“听说这种仪式需要很多人的见证,但如果两个人进行了‘结婚’仪式,就会彻底地连接在一起,神明也会祝福他们永远不会分开。”
他在听到这个词的解释时眼睛就亮亮的,最近凯尔主教一直在想尽办法向他灌输这种对于小孩子来说并不算常见的理念,这让他对于这种“神圣仪式”产生了一种无法抑制的向往——
如果结婚能够得到神明的祝福,那么在这座信仰神明的岛屿之上,是不是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将他们分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