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只记得,一句古语,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曹丕听得出来,这句寒意十足、冷冰冰的话,是什么意思。
虽有兄弟,不如友生。
他这是在说,当年北伐乌桓、离开邺都时,自己没有去送他这个亲兄弟,反而对伯仁一个外姓之人如此看重。
“子,你知道吗。曾经,二哥是的的确确希望你和子建好好的。”
曹丕此刻语气低沉,脸色阴鸷而狰狞。他也用同样凌厉的目光去和曹彰对视着,一字一句的说道:
“二哥不明白,你和子建为什么就不能想着好好辅佐二哥,为什么,为什么就非要和我争?
你知道吗,那一年,父王出征时,居然让不是太子的子建留守邺都!还有,直到他临终弥留之际,还想着将你从长安召回来!”
曹彰听了这话,只是苦笑,并不言语。
“子、三弟!”
曹丕此刻眼神愈发阴狠,他沉声问道:
“二哥问你,当年父王驾崩,你为什么要问贾逵,魏王印玺的下落!”
曹彰听闻此话,心早已凉透了,此刻话不多说,依旧只是嘴角冷笑而已,那一丝冷笑,让他的黄色胡须微微颤动着。
曹丕见了他这副面容,心灰齿冷已到了极点。
“啪!”
曹丕将手中白子重重落于棋盘之上,登时封死了曹彰的一片黑子。
“陛下果然棋艺精湛,臣,佩服至极!”
曹彰此刻连二哥也不愿意称呼了,而是冷冰冰的改口称陛下。
“子啊……”
此刻,曹丕的脸色突然不再那么的狰狞,而是变得十分平静。
那平静之中,带有三分怨怒、三分不舍、三分怜悯,以及一分,苦痛。
“子,你不要怪二哥,你早就应该明白,这盘棋,你是不可能下赢我的……”
“……”
曹彰本想反唇相讥,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的嗓子就好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一般,居然说不出话来了!
此刻,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好像在烧一般,他的五脏六腑在好似在炉火中烧烤,这种感觉令征战沙场、面对刀枪剑戟都不会眨眼的他感到了无比的惶恐。
“……喝……渴……”
曹彰此刻瘫倒在坐席上,惊恐的看着自己的二哥,他的二哥,此刻泪流满面,只是始终没有回应自己,也没有回答自己。
卞夫人好似被噩梦惊醒了一样,她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还没有来得及因为梦中可怕的事情只是一场梦而感到庆幸,她就已经看到了瘫倒在地的自己的彰儿!
“不!”
卞太后此刻像是发疯了一般,赤着脚就冲下了床榻,冲向了自己的子,一向安静娴雅的她此刻像是发疯了一般,嘶嚎着冲到了曹彰的身边。
“子、彰儿!”
卞太后恐慌的抱着自己的孩子,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三郎,你怎么啦,告诉娘,娘在这儿,娘在这儿,娘在呢,不怕……”
“渴……”
“三郎渴了,好娘这就让人给三郎倒茶去,快,快来人,没听到三郎渴了么,来人呐!”
卞太后声嘶力竭的呐喊着,可是一旁的侍者却无一人敢动身。
卞太后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目光此刻游弋着,好似一柄锋利的尖锥,仿佛要在大殿内挖出什么东西一般,终于,她发现了躲在殿角的帝王。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找,二郎不找,娘去给三郎找水喝……”
精神恍惚、对殿内的水酒都失去信任的的卞太后,就这样赤着脚,就这样一步一步的跑到了殿外的水池旁,用一只瓦罐舀满了清水,又这样一步一步回到了曹彰的身旁。
她的眼中,此刻是世间难见的慈祥与柔美。
“三郎……娘回来了……三郎,不是渴了吗,来,三郎喝水……”
卞太后轻轻的捧着瓦罐,好让水不会呛到曹彰。
可是那水,曹彰并没能够喝下去,而是混合着血水,流到了冰冷的大殿玉砖上。
瓦罐碎裂的声音,好像碎裂的刀片,一声声都刺扎着蜷缩在大殿角落帝王的心上。
曹丕此刻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他的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儿时的童音:
“好啊,哥哥陪子练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