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淮安停了笔,挥散身前流光,走去气息全无的白乐瑶身前,长叹口气,抬手写下一笔云字,艳阳高照的金陵城被一朵疾来的云朵遮去光亮。
不知该用何种神态、何种语气去表达此刻心境,王淮安在院中迟疑许久,缓缓开口,极尽平淡道:“方才写了一卷,你一定会喜欢。”
王淮民从血河中爬起身来,一身华服被血染透,瞧见死在院中的白乐瑶,愣神片刻,悲喜参半。
白乐瑶死了,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顷刻消失了。
他望见背对着他的兄长王淮安,兄长的背影,像另一个白乐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间有了恨意,从心头翻涌而来的无尽恨意。
如果兄长死了,如果今日在场的人都死了,他还是王家的子弟,还是那个受王氏尊荣庇护的王淮民。
“杀了他,你就不会被赶出王家了。”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蛊惑。
声音很熟,是整日跟在白乐瑶身后那个喜欢珍珠的少女。
百灵鸟叫,善动人心。
千载难逢的机会,怎能错过,王淮民迈出一步,血色浸染的华服拖出深邃的血河。
“爹,小心。”
洗砚池上,砚清池出声提醒,携池中无数砚台随她前去阻拦。
凉亭之中,君不白一手剑河唤出,将她挡回池水中央。
“拦我做什么!”砚清池救人心切,衣袖带水,无数砚台朝君不白砸去。
一袖剑河蜿蜒,将砚台悉数扫落,君不白横刀凉亭,半步不退,“院中有古怪,你去只会拖他后腿。”
院中,有雪影梅香,有青竹婆娑。
王淮安挥手,将驰援而来的梅听雪和竹不秋挡回楼里。
王淮安神态自如,叮嘱间以流光锁住藏楼中蠢蠢欲动的几人,“东陆的血咒之术,你等还是别来涉险。”
身后人影已经逼近。
王淮安回身时,无数流光从藏楼飞去他身前。
双目猩红的王淮民狰狞地笑,王淮安没去责骂,立在原地,温柔地笑着,“这些年倒是为难你了!”
七窍淌血的王淮民仍在靠近,无数的血线在他身上疯长,此刻,他像一具牵丝傀儡。
咫尺间,流光撞上王淮民的华服,血线在消逝,王淮民也在消逝。
王淮安心知肚明,不能用王淮民一人生死来让整个王家涉险。
卷碑中数万个字汇聚的流光,将王淮民蚕食得一干二净。
王淮安怔在原地,兄弟二人,终归走向了殊途。
无数流光重回藏楼中,六层楼耕犁的陶夫子搁下锄头,一步行在院中,立王淮安身后,“身为楼主,守护王家兴亡便是你的责任,他的路是他自己选的,怨不得你。”
王淮安沉声问道:“夫子见多识广,可知这血咒之术何人所为?”
陶夫子双手背去身后,一眼望去东方,“第一重,斩生机;第二重,蚀人心;第三重,生心魔;三重血咒,应该只有东陆的雪云空可以。”
王淮安咳了两声,很久未生病的他,有些倦意涌上来。
王家断去的生机,陶夫子采回一些,历经百年生息,也能够逐渐兴盛,可心魔,他终究是没能逃开。
“别让他人知晓。”王淮安小声叮嘱道。
陶夫子劝解道,“心魔初长,尽快闭关为好,届时我为你护法。”
王淮安挤出一丝笑意,“贸然闭关,会招人猜忌,了完眼前俗事便去。”
陶夫子不强人所难,一步行回楼中。
秦淮河前一座不起眼的酒肆,新筛的米酒甘甜,鞋面缀满珍珠的少女正在提筷夹一条新捕不到半刻便上屉蒸熟的鲜鱼,白嫩的鱼肉伴上清口的米酒,别有一番滋味。
这是她来江南吃得最惬意的一顿。
“王家的事已经了结,不回长安向你家主子邀功啊!”
有人说话,她回头,不见有人靠近,自顾摇头道:“我这只小麻雀,可不像雪主大人那般来去自如,信鸽没来,不能贸然回长安的。”
“你在王家蛰伏这些年,王家那几人受你蛊惑,步步踏错,王家数百年生机都被你散尽,你这只小麻雀早晚要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既然不急着回长安,帮我在金陵寻个人。”那人又说道,语态慵懒。
少女满饮一碗米酒,新筛的酒果真爽口,“您老人家可是仙人,神通广大,随手一道血咒长生境的王淮安难以招架,还需要我这只小麻雀帮忙寻人啊。”
“我这身功法太招摇,容易打草惊蛇,你正合适,这袋珠子当谢礼。”
一袋珠子落在桌面,听声识货,少女酒也不喝了,扔下竹筷,赏玩珍珠,粒粒圆润的南珠,比缀满鞋面的那些还要上等。
“这差事我应下了,寻什么人啊?”
少女得了珍珠,更加欢喜,唤跑堂伙计再筛几碗米酒。
“魔尊江南。”
秦淮河上,有一道人影掠过,似鸟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