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浅风从头顶吹过,老汉半眯的双眼猛然睁开,一根微毫的银针脱手而出。
郑家嫂子落在阴凉处,把玩手中的微毫银针。
“小姐。”
老汉从躺椅上惊起,跪倒在地。
在田埂旁忙碌的老妇人也察觉到郑家嫂子到来,翩然跪拜在老汉身旁。
郑家嫂子俯身搀扶老夫妇,多年未见,二人又老了不少,心头一软,讲道:“说了多少回了,不许跪拜,这世上哪有爹娘跪女儿的道理。”
老汉挣开郑家嫂子的手,低声道:“您是公输家的小姐,我俩只是公输家的铁奴,并非您的亲生爹娘,这礼还是得行的。”
郑家嫂子搀扶起二人,讲道:“养育之恩大于天,我已改姓公孙,你二人就是我爹娘,不用遵守什么公输家的礼数。”
老汉有些执拗,还想反驳,被老妇人扯住衣袖制止。老妇人心细如尘,一扫郑家嫂子打扮,压低嗓音凝重道:“可是身份败露了,这几日苏州城有传言公输池重现江湖了。”
公输池的名字,刻在郑家嫂子心里,如手中的微毫细针,刺得心脉千疮百孔。
郑家嫂子强压心事,解开身后包裹,取出那方铜匣,“不是,我要去趟扬州归农山庄,我男人出事了。”
“他得罪归农山庄了?”老妇人追问道。
郑家嫂子摇头,将铜匣递给老汉,“他是归农山庄的人,听说救人丢了一条手。我要去扬州接他回家,这东西放在您这,帮我打一副手臂出来,他那条手若是真的接不上,也好有个备用。”
“公输家的传家之物,小姐真的要舍弃了么。”老汉老泪纵横,捧着铜匣跪倒在地,手中铜匣不重,其中分量,却压得他无法承受。
郑家嫂子轻描淡写道:“公输家已经不存在了,要它也无用处,我已嫁人生子,这江湖的仇怨再与你我无关。 ”
老汉泪眼低垂,久久不言语。
郑家嫂子在铜匣上搁下手中的微毫银针,轻笑一声,云淡风轻,朝老妇人喊道:“娘,去将我的千巧玲珑取来,我要再入江湖一次。”
老妇人迟疑半刻,步入铺子,翻出一方铁匣,匣中首饰万千,用软帛托着,玲珑巧制。
郑家嫂子伸手拨弄首饰,细丝入微的机括声在她指尖升腾欢悦。出自千机阁顶尖匠人之手排名第一的千巧玲珑,将再一次随她步入江湖。
“走了。”郑家嫂子穿戴好首饰,如风一般,隐去远方。
老妇人紧走几步,目送她远离。
老汉捧着铜匣踱入铺子,升起一炉旺火,将风箱拉得饱满。
金陵城中有一座矮院,院中停放三口漆红棺材。
须发花白的公输池席地而坐,扯着铁锯,打磨手中歪扭的木头。
蓦然间,停下手中活计,仰头而笑,闪身不见踪影。院中红木棺材前招魂幡飘摇,困住院中偷食贡品的麻雀。
一身南疆女子打扮的岳灵儿踹开院门,朝着空旷处喊道,“公输老头,我的东西准备好了么?”
院中无人回应,只有几声麻雀啼叫。
“奇了怪了,我明明听见声音的。“少女一脸疑惑。
不见人影,院中三口棺材她也不胆怯,一手酝出紫烟,掀开棺盖,解下腰间铜铃晃动几声,三个人傀从棺材中跃起,齐刷刷立在院中。
三人模样,是南疆五毒中的蛇骨、蟾如、邪月。
岳灵儿歪头观赏三人模样,称赞道:“公输老头的人傀之术还挺厉害的么,这么快就将你三人炼成了。”
蟾如生前最好与她斗嘴,这会生生吃了她几脚,也没半点反应。
兴致来得快,走得也快,少女玩弄一番,将三人送回棺材,抬头望一眼天色,替她买肉包的吴少棘还没回来。
“买个肉包都这么慢。“
少女埋怨一句,跃上屋檐,去寻吴少棘。
方才不见踪影的公输池闪回院中,盘膝而坐,为打磨圆滑的木头涂抹红漆,一抹红色落在衣袖之间,毫不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