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来到徐府,徐牧以为是丰州逃兵一案大理寺奉命来调查他,很顺从地跪下听旨。 他是万万没想到这年轻的天子竟然对他用上这种明升暗贬的计谋。 表面上给他升为骠骑大将军,实则他变成武官中最高官阶从一品散官。 从一开始每年有三个月在玉京,大部分时间在丰州练兵,到现在被人供奉成为战神,成为在玉京待命的散官,估计往后的日子都鲜少有机会摸到兵符穿上铠甲。 徐牧心中憋屈,他从来没想过几个逃兵能掀起这么大风浪,手下果毅都尉留下请罪以死谢罪。 都尉的离去,于他而言犹如被人断掉一条臂膀,现在他自己直接被司徒霖架上神坛,架空兵权成了徒有名利空壳的大将军,他的计划被全部打乱。 徐牧跪下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满脸笑容地磕头谢恩,接下圣旨,还打点过传旨内侍,将人送出徐府。 刚到房就碰上自己府上养的府卫有事通报,是一个他无法接受的坏消息——皮石头等逃兵并没死,一直被皇帝藏在某处,而且这些人供出来隐藏在突厥境内那支秘密军营的位置。 皇帝早在年前就派大理寺的人带一支小队去过,那支部队因为需要隐藏行动缺吃少穿,冬季日子过得很难熬,被大理寺抓获全军带回丰州关内,普通士兵都是平头百姓,自然兴高采烈,原地解散各回各家,赶着过上元节。军队里大大小小所有能说的上官职的全被关押起来,等待大理寺调查后向皇帝秉明再做处置。 都尉认罪自刎就是为了隐藏军队行踪,趁着大理寺开启调查,徐牧好暗渡陈仓,把人藏起来,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军队先被找到,此次都尉的死丝毫没起到拖延的作用。 好在司徒霖似乎没打算置徐牧于死地,只是用升官来警告他,表面上相信都尉的认罪。 徐牧现在属于是左膀右臂皆被折断,被动地困在玉京。 他给同盟的成员,裴简之,王溪禅还有司徒期发过密信,傍晚在酒馆见面,事态紧急需要密谈。 乔装打扮去送信的府兵归来,只有去王府的侍卫一脸为难地拿着信跪在地上。 “不是让你把信送进王府吗?怎么原封不动的拿回来?” “回将军,王府的长随听说是徐府的信,表示以后徐府的东西一概不收。” “混蛋!”徐牧一改往日温尔雅的态度,目之所及,看到什么砸什么,一屋子瓶瓶罐罐让他砸个稀巴烂。 “这王老狗惯会看风使舵,见着我失势便不与我来往?好!咱们走着瞧!”徐牧咬牙切齿,甩袖走出堂屋,往寝屋走去。 “夫君,这是怎的?你手怎么在流血?”徐夫人在侧屋,见着徐牧面带愠怒赶回寝屋,主动迎上去。 “拿药箱来,我手划破了都看不到?娶你这婆娘就为了当摆设?” 徐牧不曾给徐夫人说过重话,这一句话把徐夫人噎得不敢回怼,越想越委屈,眼眶红红地去拿来药箱,低头给徐牧处理伤口。 见着她一边处理伤口还得停下来拭泪,假装没有在哭的样子,徐牧心中更是烦闷:“你这什么表情?在我面前还有脸哭?要不是你肚子不争气,徐家只有这么一个女郎,我也不至于这么辛苦!能留你做徐家主母这么久,你应该感恩戴德!” “夫君说的是……”徐夫人低头,她丝毫不敢反驳,裴家本就不如徐家,徐夫人这属于是高嫁,二人也甜蜜过,就是一直未曾孕育孩儿,这给夫妻二人造成压力,他们也曾去庙中求过,被大师告知今生膝下只有一个孩儿,所以怀上徐知意的时候,徐牧关怀备至,对徐夫人百般呵护,就是期待有个儿子能来子承父业,也能做徐牧的臂膀。 结果却是女婴,徐牧这么多年虽是对徐知意有求必应,二人再没诞下男婴,这是夫妻俩的心结。 此次徐牧朝徐夫人发火,属于是在伤口上撒盐,徐夫人情绪几近崩溃,可还是要保持平静给丈夫处理伤口。 徐牧心中盘算替他实现夺权大业的合适人选,突然他想到一个,是突厥一小部落的酋长,贺拔真。 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顾不上还在滴血,拿过笔赶快写成一封密信交给死侍,要求四个人务必把信送到丰州关外,找到贺拔真交给他。 做完这一切换好衣服,徐牧准备去酒馆赴约,见着安分坐在床边的徐夫人低头搅着帕子,他冷哼一声,离开寝室。 …… 司徒期听说舅父被封骠骑大将军,他放下手中的所有事,赶忙让人带他去酒馆,为防被暗卫发现,在城中坐马车绕上两圈,换过马车确认没有跟踪,才到达酒馆。 到包厢中,一眼就看出徐牧的状态非常差。 舅舅的
神色好像老了十岁,显得格外颓败,鬓边有些许白发,此刻显得更加苍老。 “舅父,听说您被封骠骑大将军,这司徒霖真是诡计多端,居然用这样的损招!” 徐牧抬手去紧缩的眉头捏,举手投足间疲态尽显:“阿期,是舅父无能,本来反叛一事今年年底就有望完成。谁知这羽毛未丰的小子真做得出来!” “隐藏在突厥境内的兵团被发现了?” “我就说春节这阵子怎么都无事发生,那边异常安静,副都护也未给我回信,怕是那时早已被控制,受到调查吧。” “折冲都尉把您送回玉京他还在城郊待命,怎会对此事毫不察觉?” “临近岁除我放他回家探亲,现今城郊只有一队兵力。果毅都尉应是发出密信却联系不上折冲都尉和我,又发觉大理寺的人渗透在丰州各处,选择认罪替我庇护,旨在拖延时间,却没想到他们比我们更快一步。” 司徒期听完一个头两个大,他没想到连兵团大大小小的官职人员全部被大理寺扣押,到底是谁做到先他们一步?此人竟有如此能耐? 徐牧看出司徒期心中所想,露出淡淡苦笑:“是暗卫总督,右卫将军王铄。” 玉国在京城的武力充沛,分十二卫,左右卫是最大的皇帝亲卫,直属皇帝调令,左卫是王铄的叔叔王钊,王家出身草莽却以忠心护主闻名。右卫王铄是十年前提拔上来,整个右卫变得神出鬼没,成为名副其实的暗卫。 “哼,他们王家人都是皇帝的走狗,做出这种事毫不意外!”司徒期早就看不上王铄,从小就一直跟在司徒霖身后,是走狗备选人,现在当上暗卫替司徒霖办事,日后王铄为司徒霖杀光皇族,都在意料之中。 “不过,阿期你也不要灰心丧气,舅父已经想到更好的办法,不会耽误你求娶知意,也就比原定计划再晚一些。” “听凭舅父安排,阿期只是怕……让知意一直等下去,知意会很不安。” “这就是为何女子成不了大事!她又同你讲什么?她有何不安?阿耶和表哥都为着她这般努力,就因为不能遂她心意早早成婚,她就总是一副委屈的模样,我们谁在欺负她?这一切计划不都是为了她好吗?” 司徒期哑口无言,他的思绪被徐牧带跑,也觉得女郎这般属于无理取闹,但是他不想挑拨父女关系:“知意并未同我讲什么,是我自觉对不起知意。” 一双大手扶住司徒期的肩膀,司徒期抬头,望向舅父。 “阿期,你是个好孩子,心怀仁德,对待知意也十分体贴。可是成大事者必须把儿女情爱抛在脑后,不可让感情迷惑你的神志啊!” “期知晓,谨遵舅父教诲。”司徒期匆匆把头埋下去,不再看徐牧,他心中觉得古怪,可是不愿去细想,安慰自己照舅舅说的去做就没问题。 裴简之姗姗来迟,刚走进包厢还未入座就催着徐牧有事快说。 “现在这紧要关头,我们不可被人发现聚在一起,引人怀疑。” 徐牧心有不满还是咽下,同裴简之把现在的局面还有王溪禅拒绝赴约的事一同说出来。 “王公那人本就这般势利,待到咱们再拥有兵力后,他才会正眼看人,现在我们正处于劣势腹背受敌,在他看来已经失去合谋的价值,不再是同盟友人。 将军说还有人可以担起练兵重任,替我们积蓄力量,听说此人是回鹘族部落的酋长,此人是否真的可靠?” “贺拔真,我与他母亲是旧识,他要叫我一声大伯,他正因部落势弱没有实力与突厥当地最大的部落抗衡而苦恼,我以事成后将丰州全部赠予他为条件,他自然会乖乖听凭我驱使。” 裴简之听说贺拔真带领的贺拔部落有三百骑兵,他稍微松口气,最后还是多嘱咐几句:“草原骑兵不一定能适应玉国的多重地势,保险起见,他们都需按照玉国步兵的训练方法再次训练后才能为我所用。” “言之有理,我会写信安排。你放心,有前车之鉴,这次我会在突厥组织招募兵团,不再选用关内的百姓,真正把部队隐藏在关外,让走狗永远查不出来!” * 崔婴去守皇陵,被吴老夫人赶过来劈头盖脸一顿骂。 “你是不是脑子冻坏了?为什么自请出宫?你现在这个处境属于走进死局了知道吗?”吴老夫人气得让泉儿看门,在屋里教训起女儿来。 崔婴跪在母亲脚边,并不辩驳,神色十分冷静:“阿娘,我同他过不下去,守皇陵不过是躲过来图个清净。” “婴婴你还这般年轻,就算同夫君闹别扭,吵架吵到不能忍受对方,你也不能自请离宫躲着皇上,你躲得过一时躲得过一世吗?是,你是自愿来的,我和阿兄就算想帮你运作
,甚至都没办法跟皇上提和离一事,你这般存心给皇上闹难看,人家怎会饶过你?” “阿娘,你觉得我能跟皇上和离吗?这根本不现实!” “你不过是四妃其中之一,说不好听的算是妾室,据我所知没有妾室能主动提和离的,但是你熬过这阵子待到皇上封后,皇后可以找个名义向皇上提出将你遣散出宫。 再说,你和皇上闹成这般不愉快他会配合轻松地放你走吗?你真是愚蠢!” 崔婴知道自己该回去,不该头脑一热就来皇陵,可是她现在只想躲在这里,她对婚姻的幻想彻底破灭,承认自己过分贪心,不该去奢求君王对自己有情有义,理智上她应该回去,做长远打算,但情绪上她早已崩坏,不能再承受一点打击。 若是从未爱过,从未付出过真情她也不至于这般难受。 在二人那段蜜里调油的时光里,她一边担心司徒霖只馋她的身子,担心俩人不过是情玉之爱不得长久,一边又享受着司徒霖对她特殊的对待,细心地记下她所有的喜好。 可是什么时候一切都变了,司徒霖先是记混她喜欢的颜色,面对裴叶棠的挑衅也不和她站在一边,竟然让她去道歉。 她打人是不对,可是裴叶棠就一点错没有?明明是落魄世家,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假装自己是贵女,受过良好家风影响,贤良淑德,宜室宜家。 现在回想那天,崔婴心里就怄得慌,司徒霖竟然未曾替她说过一句! 就算他给阿兄官复原职还赐下安抚的赏赐,那大理寺调查期间,为何不能主动跟她透露一句让她稍微宽心。 她那段时间整夜整夜的替阿兄担心,睡不着也吃不好,日渐消瘦,也不知司徒霖在忙什么,竟是一次都没来看她。 或许这就是有了新欢忘掉旧爱,她说要来皇陵,司徒霖就挽留过一回,立马赌气离开,想必她也没那么重要。 崔婴苦笑,她真的误以为自己在司徒霖心里有点份量,全都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阿娘,不必担心婴婴,待我想清楚,自然会想办法回宫中,尽快同他和离。” “哎,我是你阿娘,从小看着你长大,能不知道你这倔驴脾气?你就是太钻牛角尖,活得这么认真,很辛苦的。” “阿娘,是您和阿兄教我就该较真地活,现在又要怪我钻牛角尖,若是认真地活永远得不到快乐,那我也只好悲伤的过这一辈子。” “你呀你,别说得这么伤感,和离后阿娘陪你一起过,实在不行我们俩出家当女道士,我是老道,你是小道,可好?” 吴老夫人这话把崔婴逗得噗嗤笑出声,见女儿乐了,老夫人叹口气:“不论何时,阿娘和你阿兄都要你,不许你胡思乱想。” “阿娘……婴婴好累……”崔婴枕着娘亲的腿,她多想像孩童时那样和母亲撒撒娇。 吴老夫人只是无言,用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吴老夫人在心中安慰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