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他? 众人一听,心中颇为惊讶。 就连陆丽仙听说碧桃是被西门小官人买走,心中也是一怔。 这个西门小官人,她也曾耳闻其事迹。 听说是从山东来的一个客商到金陵来进货,出手十分阔绰,领着一帮人在楚云阁消磨了十来日,使钱很是撒漫,讲足了排场。 那金陵城里酒楼老板、风月场里的老鸨见他花钱如流水一般,无论眼界还是行事风格,的确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那一种品性,绝非是那打肿了脸想要充胖子的破落户儿,因而都将他引为座上宾,不敢有一丝怠慢。 这西门小官人日日游荡在女儿河的青楼楚馆之间,因他年纪轻轻,生得又好,为人风流,很讨姐儿们喜欢,甚至好几个为他争风吃醋,这其中就有碧桃和他打得甚是火热。 她虽有耳闻,却没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心只在乎她们三个能离开楚云阁的大事。 万万没想到,碧桃竟然一声不吭地跟他走了…… 众姐儿一听碧桃跟了西门小官人走了,口中颇有艳羡之色,“原来是他啊,倒也不算委屈了……” 凤妈妈笑道:“可不是呢!俩人郎才女貌,堪堪是一对呢!你们当妈妈我当真是那么狠心的人吗?” 蕙兰听罢,失魂落魄地说道:“她怎么就一声不吭地自己走了……” 不由得又滚下泪珠儿来,昨夜丽仙找她一吐真情,她心中万分欢喜。明明三个人重获自由的希望就在眼前,到底是镜花水月一场…… 陆丽仙也是心中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一般,十分不是滋味,灰心丧气地想,难道,碧桃当真恨透了她? 既如此,她所筹谋的这一切,又有何用…… 这房中的众人,一听闻碧桃跟西门小官人走了,有像蕙兰这样伤心欲绝的,有像陆丽仙那般心灰意冷的,也有羡慕的,嫉妒的,也有冷眼瞧着热闹的,就当众人以为这场好戏就要结尾时,忽见从人群之中钻出来的一个小丫头子说道:“碧桃姐姐走的可真急,就连这胭脂盒子都落在这里了。” 这个小丫头子正是蕖香,她瞧见酸枣木雕花镜台下落下一个小物件,她捡起来一瞧,原来是一个鎏金螺钿的胭脂盒。 她拾起了这个胭脂盒,交到了蕙兰手中。 蕙兰一看,颤抖着声音说道:“这个鎏金螺钿胭脂盒,还是三年前上元节时我们一同在集市上买的,我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碧桃日常贴身带着,怎会落在此地?” 这胭脂盒,本就是女儿家的贴身之物,更何况这是碧桃的心爱之物。这碧桃姑娘临行前竟然将这个胭脂盒遗落,可想行走之际有多匆忙。 这个胭脂盒倒是提醒了陆丽仙,她回过神来,总觉得此事透着一股蹊跷,碧桃厌恶她,临行前不和她道别说得过去。可她同蕙兰一向亲密,怎么连蕙兰也不道别,趁着天黑就搬了箱笼要走,就连贴身使用的胭脂盒都落下了,这行事太过诡异了。 她皱着眉头思索着,心中一动,问道:“妈妈,那西门小官人给你多少钱。” 凤妈妈嗤的笑了一声,伸出了一个手掌,“可是这个数。” 众人一惊,五百两? 这西门小官人竟出五百两买下碧桃?他出手倒还真阔绰! 这出手大方到甚至有些冤大头了,难不成真是个花钱撒漫的纨绔子弟? 陆丽仙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一层,她继续问:“是现银,还是银票?” “五百两可不是个小数目,自然是银票。”凤妈妈从怀中掏出了那一张西门小官人给的五百两银票。 陆丽仙瞧着那张银票,眼中精光一闪,起身上前,一把从凤妈妈手中抢来了银票。 “哎哟哟,你是做甚么,毛手毛脚的,万一把这银票撕破了怎么办!”凤妈妈气得连忙呵斥道。 陆丽仙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瞧了那银票好几遍,终于发现一个破绽,她捏着那张银票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声音颤抖着说道:“妈妈,这银票,是假的。” …… 不久前,陆丽仙于牡丹宴上,听闻黄侍郎曾讲起过,近来江南一带流行着一种假银票,极难辨认其真伪。用的也是特有的桑皮纸,就那颜色也同真银票一般,呈现出特有的青黄灰。上面的图案看上去与真银票也大差不差,唯有细微之处,漏了马脚。辨认若非懂行之人仔细辨认,定要被骗了去。 凤妈妈一听这个急了,抢过这张银票,仔细瞧了好几遍,却丝毫瞧不出任何门道,扬起音调说道:“哪里是假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陆丽仙拿起那张银票,竖了起来在太阳光下一照,指着这一处说道:“黄侍郎曾说
过,若是真银钞,这一处该有一个小小貔貅,其爪处有一个小小的‘祝’字,这正是真银票所特有的暗印。那一个“祝”字,标志着这一张银票正是由那晋岭祝氏一族所印发。而这一张假银钞却是没有。” 那凤妈妈眯缝着眼睛一瞧,左瞧右瞧,硬是瞧不出任何的名堂。她一听陆丽仙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心急得如火燎一般,忙让小厮去唤过郑记钱庄相识的掌柜前来辨认。 待那郑掌柜来了,接过银票仔细辨认,看了足足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敢肯定,这正是江南一带最流行的□□。 一听如此,凤妈妈冲得心头一点火起,云山半壁通红,破口大骂:“好你个西门小官人,我将你视为座上宾,好吃好喝伺候着,你竟敢给老娘□□!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竖着进来横着走!” 当下先是报了官,着官府贴出告示,四处缉拿那西门小官人一行人,又吩咐楚云阁上上下下的所有男丁,到处打听那西门小官人的消息。 陆丽仙料定那西门小官人行事诡异,不像是富贵人家子弟出身。她见多了纨绔子弟,纨绔虽是纨绔,却不傻,没有一个愿意去当冤大头的。 使着银子不当银子花,那便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银子不是自己的,二是这银子是假的。 一听凤妈妈说那西门小官人买碧桃用的是银票,而非现银,心中的怀疑更多了一分。 如今既知这银票是假的,更是心惊肉颤,这西门小官人绝非良善之辈…… 想及此处,陆丽仙抬起头,和蕙兰对视一眼,皆看清楚彼此眼中的无尽担忧。 碧桃,危险了…… …… 西门小官人用假银票买走碧桃一事,可谓是拔出萝卜带出泥。 不光是楚云阁的凤妈妈上了当,就连女儿河其他几家青楼楚馆的老鸨子也都落入了那厮的毂中。 这西门小官人一口气买下了楚云阁的碧桃,丽春院的桂月儿,还有鸳鸯楼里的喜巧儿、红袖苑的暖香玉、明月楼的崔小蛮……光是给这五六个姑娘,就花了他上二三千两银子,但他给老鸨用的都是假银票。 这些老鸨虽是久经世故的人精,但见这西门小官人举止不凡,出手阔绰,就真个把他当做富家子弟对待,不疑有他。又因他谎称自己要赶着回山东去,给的价格又高,那些掉进钱眼里的老鸨子岂有不愿意的,眉开眼笑地就将姐儿们送到他手上。 不仅大额的银票是假的,就连那西门小官人带着赏人的零碎银子,也都是冒充的漂白碎银子。这一种漂白银,是在白银中掺入白铜,表面看上去和真银锭一样,面有细丝,底有蜂窝,很难分辨。唯有用火烧,烧去自然白银色泽后,就会呈现死鱼一般的白色,故称漂白银。 事到如今,才知这西门小官人可不是人傻钱多的大善人,而是一个步步为营、处心积虑的江湖骗子。 细细想来,这西门小官人买下这几位姑娘,皆都不是最出色的姐儿,相反都有些年纪,着急着想要从良。 这西门小官人正是拿捏住这一点,又用甜言蜜语贴恋这些姐儿们,让她们以为是一桩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巴不得立刻跟他离开女儿河过富贵日子去,哪里料得是误入了虎豹豺狼窝儿。 真可谓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如今这些姐儿们被这西门小官人骗去,想来是凶多吉少,不知要怎么被糟践,真是误了卿卿性命。 …… 深夜,蕙兰在自己房中坐立不安,急得团团转,她在等陆丽仙的消息。 还好她身边还有一个蕖香陪着,不断地安慰她,否则她可真要急死了。 左等右等,直等的漏尽更阑之际,才见陆丽仙独自一人归来,神色疲惫不堪。 因房中只有蕙兰和蕖香两个人,她也顾不上别的,端起桌子上的凉茶咕咚咚地灌了下去,不想又被呛到了,咳嗽了起来。 蕙兰连忙拍着她的后背顺着气,关切地说道:“如何?有消息了吗?” 陆丽仙摇了摇头,沮丧地说道:“今日我将能去的地方都问了一遍,认识的大小官员都拜访了,就连码头的余老大、守城门的吴老三、执勤的刑捕头都问了一边,都问过一遍,都说没有看到西门小官人一行人,更是没有看到碧桃的下落。” 听了这话,蕙兰又失落,又着急,紧紧抓住丽仙的手,急切地问道:“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陆丽仙叹了口气,“金陵城实在是太大了,不但人口稠密,更是三教九流,鱼龙混杂之地,他们若是藏匿其中,一时之间寻他们就如大海捞针。” 她眼中也浮上忧虑之色:“况且……昨夜他们行事那么匆忙,恐怕早就打定了主意,买了碧桃她们就立即出城去。若是走陆路
,还好说,可沿途查访。若是走水路,那真是无踪可循了。” “这可怎么办啊——”蕙兰急得眼泪又掉下来了。 陆丽仙虽然也觉得希望渺茫,但她还是装出一副“此事尚有转机”的模样安慰蕙兰道。 “你别急,事情没那么糟糕。碧桃性子虽直,却也不是个没脑子的,倘或她瞧见哪里不对,定要给我们传消息的。” “这金陵城里的大小官员,我都打点好了,一有碧桃的消息,立刻就会遣人来告诉我。” 她虽如此说,心中也知道,拖延的时间越久,碧桃获救的希望就越少一分。 蕙兰听此言,也知道丽仙是尽力而为了,剩下的只能听天命了…… 她心中好恨,恨自己的无能,又恨自己实在不该昨夜睡下。若是昨天晚上她就去找碧桃,说不定就可以拦下。 她真悔啊! 一时之间,蕙兰与陆丽仙二人皆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都沉默了下来。 立在一旁服侍的蕖香忽然开口说道:“两位姐姐,我……我想去帮你们寻找碧桃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