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白的月光洒了一地,满园的恬静清冷之中,兰昭儿愣在了原地。 她完全不认识眼前这个贵族少女,怎的跨过一系列流程,直接要交朋友了? 苏曼也知此举唐突,一张粉白小脸涨得通红,越想越觉得尴尬,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儿。 兰昭儿看不得别人哭,尤其是可爱的女孩子梨花带雨地哭。 更何况,瞧这少女的衣装打扮,身份地位绝对不低。如今的她,可开罪不起…… “这位姐姐,你可是有要紧之事找我?”兰昭儿温声询问。 苏曼咬住唇,目中浮现一线犹豫。 “我叫苏曼。兰姑娘,我可以结交你吗? 兰昭儿满心疑惑,秉持着朋友越多越好的原则,望女孩笑道:“苏姐姐愿意做我的朋友,自然是极好的。” 苏曼喜笑颜开。 “朋友之间,最重要的便是坦诚。” 兰昭儿眉眼弯弯好似月牙,“苏姐姐,是因何缘故要与我结交?” 苏曼表情隐隐有些心虚,手指抓紧黄色的裙摆,“大家都说,你是被神明眷顾的人,是草原上的天女。和你做了朋友,那么是不是神明也会看到我,看到我的母亲” 兰昭儿悄自无语:那你可找错人啦。 但很快抓住了重点,“姐姐的母亲?” “从年初起,我娘的身子便不太好了”苏曼的神色透出了浓浓的悲伤,“大夫们来看过好几次,完全找不出原因,我只能看着娘亲一日日地消瘦下去,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说到此处,眼中已是泪光闪烁,好像马上便会哭出来了。 兰昭儿抿了抿唇,安慰说:“吉人自有天相,伯母遵循医嘱好好休养,会慢慢好起来的。” 瞧着苏曼被泪水打湿的脸颊,兰昭儿思忖了片刻,笑道:“若是苏姐姐不嫌弃,改日我与姐姐一同去看望伯母为伯母祈福。” 苏曼愣了愣,笑容刹地在脸上绽放开。她一下抱住兰昭儿,欢喜地说道:“兰姑娘你真好!” 苏曼从小锦衣玉食,父母宠爱,被养得很单纯,所以仅仅这一会儿便和兰昭儿亲热起来。 苏曼欢快地拉住兰昭儿的手,触碰之后,忍不住摩挲几下,惊叹道:“兰姑娘,你的肌肤好光滑” 转动脑筋想了半天,双掌一合:“对!像我母亲佩戴的羊脂玉!” 兰昭儿只是一笑,投桃报李地夸赞:“姐姐,你生得也好看。” 兰昭儿幼失怙恃,而后被大梁的前国师抱进宫中抚养。 皇宫里的人全是人精,上至皇子王孙,下至太监宫女,皆逃不过“算计”二字。 兰昭儿自认绝非什么良善之辈,就连三皇兄萧彻也曾拿她打趣, “昭宁妹妹,你好像天生就有八百个心眼。” 也许人最缺什么,便会迷恋什么。 故而,兰昭儿对于赤忱之人,总怀有几分微薄的善意。 可纵使皇宫有万般的不好,长安城的好,总是要多那么一分的。 苍穹无垠,兰昭儿扬首仰望高悬在天的银月,一股无解的悲哀涌上心头。 翌日,南翎王新府。 先后交待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屋里一片沉寂。 壶中的龙井由沸转凉,兰昭儿率先压下心中的凝重,悄声问:“殿下,要不要暂时收手?” 旭罕森顺嘴回道:“不行。” 半响反应了过来,后知后觉地发出疑问:“我收什么手?我没干出格的事啊?” 兰昭儿恍然,“对哦!” 可是从秦王的敲打来看,他仿佛已经预判了己方的下一步行动,真令人不安…… 小王爷也摸不清燕珩的想法,内心烦躁,灌下满满一杯冷水,“我确实急了些。可燕珩既然有所察觉,我也正好放慢速度,借此将部署进一步改良。” 南边的军事布防,是小王爷近几年才逐步建立起来的。毕竟只是十九岁的少年人,南境之军事体系,尚达不到北境的标准。 兰昭儿在心中思忖:“如果小王爷早生几年,会不会已经和秦王打起来了?他们若打起来” 好恐怖…… 少女打了个哆嗦。 旭罕森怪问:“阿兰,你冷吗?” 兰昭儿摇摇头,余光一动,发现胖兔子四爪朝天的瘫在地上,好似一张洁白的毛绒厚垫,既好笑又心
软,把它抱进了怀中。 来金勒城两个多月,圆圆一两肉没有少,反而越来越圆润。 兰昭儿撸着胖兔子肚子上的软肉,毛茸茸软乎乎,手感颇好,忍不住又揉搓了几下。 一大一小都非常可爱,小王爷看得心里直泛痒痒,憋了半天,红着脸请求说:“给我也抱抱呗。” 兰昭儿微微一愣,眨眨好看的水杏眼,朝少年会心一笑,提起白白胖胖的憨兔子,一把塞到了他的手里。 旭罕森:“” 好吧,抱兔子也行。 少年捏了捏白团子的短耳朵,心不在焉。 但小王爷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是习武之人,如果不刻意收敛,手劲很大。 被捏疼的圆圆化身成愤怒的战斗兔,张开粉红兔嘴,一口咬在了旭罕森的虎口,而后刹地飞窜了出去。门口的侍卫只见一团又白又圆的飞影闪出,转眼间便没了踪迹。 侍卫们一脸震惊,“啥呀?” 兰昭儿拉过少年的手,细致地瞧了瞧,发现没有咬出血,这才放心,捂嘴咯咯地笑了起来,“殿下,兔子急了也是要咬人的!” 小王爷脸上掠过一线尴尬,摸着脑袋懊恼道:“是我没控制好力度。” 兰昭儿笑嘻嘻地问:“殿下,你最近去练武,怎么不带那把朱雀刀了?” 旭罕森臭屁:“你殿下最近改练枪了。” 兰昭儿知晓小王爷天赋极高,在没遇到她之前,就将他师父的本身学了个彻彻底底。 小王爷的师父自云理而来,乃是一代武学宗师,天下的游侠剑客,可与其相媲之人凤毛麟角。且这位宗师性情高傲而孤僻,也不知道老王爷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能把他请过来。 又或许不是因为老王爷。 师徒二人均非多话之人,脾性莫名相合,感情好得很。小王爷行事虽桀骜高调,却对师父尤为敬重,地位形同亚父。 三年前的一个冬夜,宗师对小王爷说:“恒儿,我没有东西可以教你了。”一言不发地收拾好行李,次日便不告而别。 数年来,江湖也失去了他的踪迹。 在这三年中,旭罕森不停地练习、摸索师父所传授的功学,虽然兰昭儿对武学不甚了解,但想必小王爷在刀功上已有所成。 兰昭儿眸中流露出崇拜之色:“殿下好厉害!”挪动双膝靠少年近些,好奇问:“下月中旬的林猎赛事,殿下是如何打算的?” 小王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兴致缺缺,不屑地说:“我才懒得和卓尔泰那个废物争。” 兰昭儿啄啄下巴,表示非常赞同。 林猎纵使为盛大隆重的比赛,但他们实在没必要担着被宝岱进一步厌恶的风险,去争那个实际没用的名头。 忆及湖边那个腼腆可爱的姑娘,兰昭儿随口问:“殿下,你可认识苏曼?” 旭罕森一般不记不重要的人,回忆起来很是费劲,“嗯应该是一个大领主的女儿,昨晚的宴会上,王后和吕老狗还想替她和卓尔泰做媒。” “苏母的身体是不是不太好?”兰昭儿打探。 旭罕森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和苏家并不相熟。” 兰昭儿知小王爷没空关心琐事,她也惦记着自己的兔子,霍地蹦哒起身,“兰儿找圆圆去了。” 望着少女雪白的背影,旭罕森目中升起了一线困惑。 难道人和动物处久了,会被同化? 六月初。 西陆的房屋建筑,可分为圆堡式与仿梁式,风格迥然相异。而一部分建筑,则非常巧妙地将两种风格相融。 眼前的这座大宅子,便是一所各取其巧的两式住宅。 兰昭儿提早半个时辰前来赴约,苏曼却已等候在约好的地方,一看见兰昭儿,便踩着小皮靴啪哒哒地跑过来,欢喜地拉住了她。 苏宅外有高墙和墩台围护,内里有小山林木掩映。苏父今日不在,苏曼便拉着兰昭儿径直来到主院里间。 内室的屏风后,一位妇人侧卧于美人榻上,三十多岁的样子,发髻上只插了根素雅的银钗,面色苍白憔悴,但气质娴雅端庄,依旧可以看出美人的风华。 妇人听闻动静,缓缓睁开一双美目,瞧见是自家的宝贝女儿,面上顿时浮现出温蔼的笑意,柔声唤道:“曼曼,过来。” 苏曼小跑过去握住苏母的手,见她脸色还是不好看,不禁担忧道:“娘,你今日感觉怎么样?咳嗽有没有好一点?”
苏母温柔地回道:“好些了。”余光瞥见站在屏风处的兰昭儿,疑问:“这位姑娘是?” 苏曼把兰昭儿拉到身旁,介绍说:“娘,这就是我和你说的兰祭司,兰姑娘。” 兰昭儿取下帷帽向女人抚胸行礼,乖巧道:“伯母好。” 苏母猝不及防,怔楞良久方才回神,轻笑着说:“好漂亮的姑娘。曼曼这段时间常提起你,你们很要好吧?” 苏曼鼻尖好像要翘上天,骄傲地说:“那当然啦!” 兰昭儿回以礼貌微笑:“曼姐姐很可爱,我很喜欢她。” 苏母欣慰地点点头,蔼然笑道:“你愿意做曼曼的朋友,伯母真的很高兴。曼曼她胆子小,遇见了事情也容易害羞出错有你这么个好朋友在身边,想必会好上许多。” “咳咳咳”苏母用手帕掩住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 兰昭儿快步走到桌边,手脚麻利地倒一杯热茶,苏曼则坐到母亲身边,轻轻地替她抚着背顺气。 待苏母止了咳,兰昭儿双手奉上温度适宜的茶水,面含关切,“伯母,您还好吗?” 苏母饮下一小口,喘着气说:“没事没事老毛病了。” 苏曼低低地抽噎,伏趴在榻边不肯起身,“怎么会没事娘,我们再找大夫看看好不好?” 兰昭儿默默地站在旁边,忍不住去想:“若是我的娘亲还活在世上,又会是什么模样?我还会” 兰昭儿的生母卫氏,乃梁朝镇国大将军卫煜的小女儿,长相极为美丽,性情纯粹热烈有如怒放的红玫瑰,襄菱的少年或许都曾为她春心萌动。 兰昭儿,或者说江昭宁,尚在母亲腹中之时,其父长淮王江隽海年少骁勇,打破梁国与扶桑隔海对峙数十年的僵局,出征东海一举大获全胜。 然而,在班师回朝的途中,江隽海遭遇了敌寇残部的暗算,前胸中箭,不治而亡。卫氏在孕中突闻噩耗,大受打击,自此郁郁寡欢,分娩后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抛开复杂的身世不谈,兰昭儿诞生之时,银河的光辉撕裂乌云挥洒向大地,霎时天若白昼,苍穹忽现凤凰于飞的金缕星图。 如此异象惊动了大梁的国师,顾不得皇帝的召唤,急匆匆地赶来长淮王府等候。 正值心急火燎的关头,婴儿的第一声啼哭终于响起! 老国师全然不顾侍从的阻拦,把女婴从女官手中抢过,用襁褓包裹得严严实实,生怕有坏东西伤害她似的…… 作为一个孤女,兰昭儿的童年里从来没有父亲和母亲的影子。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和孩子的相处模式,仅有宫中妃嫔和皇子那般不冷不热的态度。 目睹着这样母女情深的场景,兰昭儿略略感到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