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子桓收刀离去,但内心依然认为留阿武在世间是个祸患,他等待着一个更合适杀人的时机。 而阿武,又何尝不想叫他死? 过年那几天,雪连绵不绝日夜不分地下,像给邺城披了张厚厚的白色棉被,阿武正给刘夫人暖床,刘夫人嫡出的独子袁熙突然来请安,他一向是没体统肆意妄为的,小跑着进了卧房,踢掉靴子就往被窝里钻。 “冻坏我了,快给我暖暖。” 阿武怔了一下,坐起上半身,“公子,夫人在佛堂呢。” 袁熙继续往床里拱,几乎贴住阿武,“我知道,谁要她给我暖,我就要你,快躺下,就这点热乎气全放出去了。” 阿武从袁熙身上跳过去,下了床,袁熙拿出那副世家公子的放浪劲扯住阿武的裙角,“你不喜欢我?邺城的姑娘还没谁不喜欢我,你叫?哦,阿武,我跟母亲说要了你好吗?” “要了我?做通房丫鬟吗?公子真会讲笑。”她说话时故意拨散了头发,柔韧的发丝掠过袁熙的脸颊,他被撩动了神经,有些心猿意马。 “公子喝不喝蜜枣山楂粥?夫人交待熬了一个多时辰的,我给你盛一碗?”阿武把粥递给袁熙,她的双手捧着粥碗,他的双手又捧住她的双手,阿武作势挣脱,袁熙捂的更紧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阿武微微低着头,脸上泛着浅淡红晕,她前世伺候过太宗和高宗,自然知道女人在那种神态下是最撩人的,流转着眼波,不经意地抬头望他,四目相对时又羞的转过脑袋,“公子别这样。” “见谅,我这是情不自禁。”他虽这么说,却丝毫没有改正的意思,几乎要把阿武扯到自个怀里去。 “公子真喜欢阿武?”她转过身,不去看他,声音却黏腻如蜜糖,勾的人不得不往她身上凑。 “我何苦弄一个厌烦的到自己屋里去?自然是喜欢的。” 阿武弯起一根手指勾住袁熙的镶玉腰带,牵着他来到门外,指着不远处说:“晚上到假山后头等,我有话对你说。” “晚上?几时?” 阿武撇嘴,显出不高兴的样子,“嘴里说喜欢,为我等一等都不肯了?” 二更时分,袁熙在假山后等了足足有两个时辰,耗尽了他本就不多的耐心,“该不会是耍我玩呢吧?”他跺跺几乎冻得没有知觉的脚,带着被人欺骗的羞耻感离开假山,在经过鱼池时,袁熙在结了冰的水面上看到自己的脸,继而转过身,又回到假山。 他自忖,这样一个风姿特秀,谪仙般风流英俊,又家世不凡的男人,怎会有女人不动心?那个叫阿武的婢女定是被什么事缠住了。 袁熙又等了一会,直到一个瘦小带香的身体从背后抱住她,阿武哭着说话:“公子,我早就该来的,要不是” 对于寻常男子来说,眼泪一招制敌,袁熙立马就无措起来,“要不是什么?谁欺负你了?” 阿武像被说中心事,哭的更加肝肠寸断,她整个人伏在袁熙胸口,泪水沾湿他的衣裳,“是主公带来的那个姓曹的质子。” “曹子桓?” “他刚进府便搬进阿武隔壁居住,几次三番出言不逊,动手动脚,有一次居然趁夜闯进我卧房里,所幸我拼死挣扎未叫他得手,就在方才,他又我说我是袁公子看中的人,心里记挂的只有袁公子,以为这样能断了他的念想,谁知,曹子桓丝毫没把公子看在眼里,还说什么来日他父亲攻下冀州与邺城,袁熙什么不是他的?” 袁熙顿时不觉得冷了,愤怒让他火气腾腾,感觉脚掌烧着火焰,能一脚踏融坚冰,手里攥着碳火,摊开就能把冬天变成夏天,“妈的,欺人太甚,看我长剑出鞘,砍他个六七八九截。” 阿武拦腰抱住袁熙,“公子,莫逞一时之气。” “屎都拉到我头上了,如何不气?你放开,今日不杀曹子桓,我袁某人从此难以安枕。” “一对一,公子胜算几何?若是杀不掉,他有了防备,想再杀就难了,不如细细谋划,好好研究,来个一击即中。” 袁熙刚抽出的剑又缓缓放进剑鞘里,“你说的很有道理,此事还需筹谋,不过实在是等不到明日了,我这就去安排。” 阿武窃喜,成竹在胸地回到卧房,她把窗子留道缝,暗暗观察着琅嬛小院,三更时,一群黑衣人翻墙而入,蹑足而行,忽然举刀劈开卧室木门,鱼贯而入,紧接着便传出刀与剑砍在一起的声音,很快,黑衣人从窗户或屋顶飞出来,啪叽啪叽,纷纷落到院子里。 曹子桓的剑横在黑衣人脖子上,问:“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想必是袁熙在短时间内草草拉结成的队伍,没有保密观念,缺乏视死如归的精
神,无需审问就交待了实情,“你得罪了谁自己心里不明白?阿武姑娘是袁公子的人,你也敢抢?” 曹子桓移动视线,只看到一扇慌乱中刚刚放下的窗户,阿武在窗户内暗骂,这帮废物,二十几个都杀不了一个! 袁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年三十当晚,妓馆的姑娘阿春装扮成袁府婢女的模样提着食盒去琅嬛小院送酒菜,阿春扭动细弱杨柳的腰肢,款款半跪在曹子桓面前,将糟鱼、酱肉、红油淋鸭、拌桔梗,一样样摆在矮桌上,又点小炉,温上酒壶,媚眼如丝地说:“公子离家千里遥远,独自过节,想必是寂寞的,阿春伺候公子喝两杯如何?” 曹子桓只问是谁叫她来的。 “是袁将军吩咐的,将军一向体恤人,知道每逢佳节倍思亲,怕公子今夜因思念家人感到孤单,特地让阿春来的。”她说话间已坐到曹子桓身上,指头托着酒杯送到曹子桓嘴边。 阿春身上的香气浓烈的叫他无法呼吸,滚热丰腴的身体让人无端地焦急,他推开她,站到离她稍远的地方说:“谢袁将军好意,只不过子桓独来独往惯了,并不感到孤独,姑娘请回。” 阿春显得很不可思议,她红尘里打着滚长大,纵横欢场数年,还从没见过这样的男子,为完成袁熙交待的事,也为证明自己的业务能力,阿春解开衣带,褪去两层衣衫,露出滚圆白皙的玉臂和纤细凸出的锁骨。 “阿春若伺候不好公子,到将军那复命时要被打板子的,请公子爱惜。”她鼻子以上楚楚可怜,鼻子以下魅惑勾人,柔弱无骨的身躯瘫软倒在曹子桓怀里,“阿春伺候公子喝一杯。” 曹子桓接过酒杯,捏着阿春的下巴说:“你先喝。” 阿春被喂了酒后惊恐地瞪大双眼,把自小学的那些风姿礼仪忘得一干二净,叉腿弯着腰去抠嗓子眼,“坏了,坏了。”她并没有把自己抠吐,面色开始潮红,头发冒起烟,不断嚷着好热去扯身上所剩无几的衣裳。 在药力的催发下,阿香感到双腿软的不能站立,她像条蛇似的软软躺到地上,抓着曹子桓的脚腕,一寸一寸往上攀,“公子,阿春难受死了,快救救我。” 曹子桓拦腰抱起阿春,将其丢到门外,然后把她的衣裳、她的酒壶也一并丢出。 阿春挫败不已地胡乱穿上衣衫,扶墙跌跌撞撞地走出琅嬛小院,正在外头焦急等信号的袁熙见到阿春这幅模样,就知事情败露,今日又杀不成曹子桓了。 没有月亮也没有星辰的夜晚,曹子桓盘腿坐于矮桌前,四周冷冷清清,没有任何声音。刚才那个女人说的不错,每逢佳节倍思亲,冷漠如他,此时也难免想起家,家中的人家中温度和家中发生过的事情。 他是父亲第二个儿子,拥有锦衣玉食的生活和尊贵的身份,可父亲仿佛并不爱他,父亲是个枭雄,是一方霸主,是长辈,是领袖,可偏偏不是父亲。 曹子桓大部分时候很羡慕三弟,子健和父亲一样拥有在诗词上的天赋,他们在一起时谈论天气与诗词,关注朝政与民生,也讲些曹氏家族内发生的小事,是一对名副其实的父子。 可当父亲面对他,便没有那样说话的好兴致,他是父亲的剑,是父亲的马,是父亲挥斥方遒时头一个冲锋陷阵的兵卒,可偏偏不是承欢膝下的儿子。 曹子桓拿出自己的酒壶,呼啦啦倒进嘴里,这么多年,他需要一直证明自己的忠诚、勇敢、与睿智,才能换父亲一个笑容,一句称赞,而子健只需要在纸上写几笔,就能得到更多。 他夹了两片酱肉,略咸,糟鱼腥气,鸭子看起来也不太能吊起胃口,只好就着拌桔梗喝下半壶酒,烈酒抵御了严寒,曹子桓几乎感受不到冷风了,他脱了大氅,仍觉得浑身冒汗。 往日也喝这壶中酒,却没有过这般的燥热,红潮爬上面颊,腹内热浪滚滚,十指的骨头发痒,阿春遗落在地板上的衣带发出幽香,他忽然明白过来,热不是酒烈的缘故,这菜里也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