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道川喊道: “跑,快跑!” 阡陌如一阵风卷起,奔向白茫茫的雪地里。 苏瑾霜骂了声‘该死’。 旋即追上去。 阡陌拼命地奔跑,烈风划过脸庞,冰冷的感觉让她更加清醒。 多如碎片的回忆在她脑海中不停地重复。 数百年前,当她还是个刚刚有记忆的小娃娃时,便一直被关在青丘天玄殿,日日遭受刑罚。 有时是女婢将她浸入又大又深装满水的木桶里,把她的头死死摁下去,直到她马上要窒息而亡,才肯揪出来教她喘一口气,而后,又摁进水里。如此反复,既不让她溺死,也不让她多喘一口气。 有时是男仆抬来一只大鼎,放在殿中心。鼎里塞满木炭,起熊熊大火,直接把她丢进大鼎里灼烧。阡陌几乎能听到自己皮肤烧焦的声音,噼噼啪啪,好似一根快要烧殆尽的木材。每每当她烧得浑身焦黑时,男仆就用长长的火钳把她夹出来,放在提前准备好的一大块冰床上。 刺啦!黑烟从阡陌身上卷起,带走焦黑的外皮,小小的阡陌又变成通体白肤的女孩,□□地躺在冰冷刺骨的冰块上。 没有人说一个安抚的字,那些仆从眼神淡漠冰冷,看着阡陌,仿佛她不是一个活物,而是一件兵器或草木,且是最不称心的那种,连名字也没有。 通常没等男仆再次行动,在一旁监看的苏瑾霜就会用稚嫩的声音厉声催促: “快些,没用的东西,不叫吃些苦楚,怎能为我所用。” 四个男仆连忙举起四把火钳,从头到脚夹住阡陌,再丢进火焰里。 就这样,烧灼完再冰透,几个来回,把阡陌折磨得近乎没有生息,才肯罢手。 水刑与火刑是早晚必做的功课。而每日的饭食里必掺进污秽之物,由男仆强行灌入阡陌口中。 苏瑾霜想到了更多折磨阡陌的法子,比如把她捆在架子上,用尖锐的小刀从脖子开始往下划,直到足底,划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前身两道,后身两道。然后再让易白翎把浓盐水从脖子上的伤口里往下灌,浓盐水顺着四道伤口淌下去,那滋味,生不如死。 不止如此,苏瑾霜偷偷养了许多毒虫,时常拿来撒在阡陌伤口里,让它们吸食阡陌的鲜血,在伤口处沾染毒性,把她折磨得全身溃烂不成人形。 阡陌将死未死之际,苏瑾霜会命人把阡陌扔进她藏在天玄殿的一口棺材里,里面铺着厚厚一层白色粉末,可解阡陌身上的毒。只消阡陌在棺材里忍受一宿,第二日便恢复成完好无损的样子。 当然,醒来后,等待她的是更加残忍的酷刑。每过一天,酷刑只会加重,苏瑾霜想到的花样只会更多,让阡陌陷入更大的痛苦中。 自从有记忆,阡陌每日都是这样度过,没见过天玄殿外的阳光与花草,没嗅过天玄殿外的气息。她所见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刑具和来来回回的仆从,以及苏瑾霜无休止的折磨与羞辱。 苏瑾霜不过年长阡陌几岁,她与她一同成长,一个颐指气使生来高贵,一个受尽折辱饱受摧残。 倘若一直在深渊,便就不会知晓还有白昼吧,阡陌从不曾怀疑过,一直默默忍受,酷刑不能让她死去,甚至过后都不会留下伤痕。苏瑾霜的话于她而言,没有什么不对。 苏瑾霜不许仆从对阡陌说一个字,只有她才能喝骂阡陌: 你个贱种,天生怪胎,既死不了,便别想好好活,我青丘受万灵崇敬,与天界齐肩,怎地造就了你这么个蠢钝痴傻之物。 老祖竟寄望于你,期盼你能助我修炼大成。就你这个不死不活的样子,能成什么事。老祖年纪大了,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你个蠢货,看着是个人形,实则不过是个牲畜。练功不成,拿来撒气倒还凑合,以后我会多多琢磨些招数,全用在你身上,看看究竟能不能至你于死地,或者在你身上永远留下些伤疤也行,才不枉我费尽心思。 苏瑾霜高高在上训斥,阡陌被荆棘捆住手脚勒住嘴巴,一字一句听着,倘或她发出半点声响,身后握着鞭子的仆从便挥鞭抽打在她身上,必是血溅当场的处境。 这样暗沉的日子一天天地过,阡陌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她也只当自己是件物什,不如一把椅子或一支竹筷的无用之物,既是无用的,便只能用来被厌弃折磨。 直到有一天,一个男孩闯了进来,像一缕光照进天玄殿。 他明目皓齿,笑容璀璨。看着比苏瑾霜高些,年纪也稍大些。 阡陌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人,他走过来,便有一股暖流笼罩来,整个天玄殿都为之一颤,驱散常年闭门关窗囤积
的沉闷之气。 “你就是那只小狐仙?!” 他的声音如他的人一般美好,尽管阡陌此时并不知晓自己心里的感觉,更无法开口说出来。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这样跟她说过话。 苏瑾霜不允许仆从们跟阡陌说话,也不允许阡陌开口说话,虽然她知道阡陌能听懂自己的话,但是苏瑾霜打心底里鄙夷蔑视阡陌,觉得她不该也不配说话,最好是一直做最下等的牲畜,哪有牲畜需要说话的! 阡陌睁大眼睛惊疑望着男孩,微微张合着嘴巴,既想靠近他,又不敢向前,反而是默默往后退了退。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对面这个人那么好看,比苏瑾霜还好看,是不是会比苏瑾霜有更多的法子折磨她? 这好像是阡陌第一次主动地想一个问题,她开始担忧,生怕男孩也是向她施虐的。某种奇怪的东西在她头脑里生长起来。 男孩看出阡陌的犹豫与惧怕,他停下脚步,依旧是温和地说: “我是苏明琰,你不要怕。” 阡陌听得懂,仿佛自苏明琰这句话开始,她一下子豁然开朗了,从前的浑浑噩噩都抛掷脑后,继而有了思绪,有了想法,有了忧愁,有了快乐,最最重要的是,有了一颗坚毅而执着的心,帮助她冲破天玄殿的桎梏,挣脱苏瑾霜的禁锢。 命运的际遇交叠在某个岁月静好的时刻,如一株花开,芳香弥漫。 苏明琰是一缕光,照进天玄殿,为阡陌的命运划开一道口子,从那道口子里望去,有光明,有期许,有一条远无止境的路,等着她逃离奔跑,追逐温暖与自在。 前路漫漫,为未可知,唯有奔赴向前,博一线生的光辉。 只有苏瑾霜不在的时候,苏明琰才会出现在天玄殿。他带来美味的吃食,秀美的衣衫,还有许多阡陌未曾见过的小玩意儿,给阡陌孤寂煎熬的日子带来欢喜。他是唯一一个,把阡陌当成伙伴来看待的。 苏明琰还带来卷话本,一字一句一章教阡陌识字读,倘或念到精彩处,两人也会啼笑皆非。 在苏明琰的陪伴下,阡陌终于开口,第一句话叫的便是‘苏明琰’。她有许多话要和苏明琰说,也有许多难题要问苏明琰,最要紧的是她想让苏明琰带她出去,到天玄殿外看看。 苏明琰看得出阡陌在想什么,但他避而不谈。关于阡陌,他肯定知道得比阡陌还多,从来不曾问过她的名字,不曾问过她的喜恶心思,也从不提天玄殿外的一切,甚而连苏瑾霜常挂在嘴边的青丘国于苏明琰而言,都是无需提及的。 正因为见识了苏明琰带来的一切,阡陌才由衷地感受到苏瑾霜的残忍。她想到更多恶毒的法子对阡陌施暴,发泄着她随年龄增长愈加暴涨的嚣张气焰。 “反正你是死不了,只要老祖不杀你,你就得活着,让我随意消磨你。哼!老祖怎么会在意一个牲畜,你本就是给我拿来修炼的,要练成什么样,自然是我说了算,即便把你练死了,老祖也绝不会责备我的。可惜,你天生蠢钝,难以助我大成。我若心情好,就懒得动你,我若心绪不佳,只好加倍地磨练你。” 阡陌听着,内心开始翻涌,一股极热的气流在她胸口郁结,发散不出来,炙烤得她心口如焚,比置身烈焰中还教人难以忍受。 苏瑾霜似是看出阡陌的异常,骂了句: “畜牲就是畜牲。” 从仆从手里夺过鞭子,狠狠抽打阡陌几下,立时把她打得皮开肉绽,而后朝阡陌啐一口: “往后再教我看到你这副嘴脸,我挖了你的眼削了你的鼻,再割了你的耳缝上你的嘴。下贱的东西!” 天长日久,阡陌在慢慢长大,苏明琰和苏瑾霜也慢慢长大。 苏瑾霜终于还是发觉了苏明琰对阡陌长久来的照顾。 当天,苏瑾霜在天玄殿外堵住苏明琰,哭闹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