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说的是。”曹子桓道:“不过容我多问一句,是要跟谁打仗?殊不知,大宛良驹有好几个品类,有的善翻山越岭,有的善涉水过河,不知公子是要攻蜀地,还是打南中?” “告诉你也无妨,我父亲正招兵买马,准备打曹操,适合用什么马?” “曹操所据之地皆在中原,幅员辽阔,一片坦途,玉花骢马腿长且强健有力,长奔百里,不在话下。” 曹子桓暗想,原来袁绍早就为战事准备,父亲未雨绸缪与刘表结盟,可谓棋高一着,眼下他要做的,就是混进将军府,杀死刘夫人,使曹刘盟约更加结实牢靠。 袁熙把双脚从桌面拿下,抖了抖锦袍,望着曹子桓看了一会,“我说你们北地人,个个都这幅打扮吗?养了那样一把胡子,恐怕女人见了你都得跑。马的事等等再说,我现在有事,不与你多谈了。“ 他匆匆披上大氅,仿佛有什么着急事,简良子掀开营帐上的挡风门,撑开油纸伞,袁熙很快随伞一起消失了。 入夜,外面极黑极冷,茫茫白雪覆盖住房屋街道,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曹子桓还是刚才那副打扮,来到了城中一处喧哗热闹亮如白昼的地方。 那是阿春的妓馆,进门便是另外的季节,火炉烧的很旺,姑娘们穿着单薄,有的胸前一片春光,有的撩着裙摆似有似无露出大腿,还有的把袖子挽到腋下嘴对嘴喂客人吃凉酒,曹子桓很快发现袁熙,他正在二楼雅座,怀里抱着两个姑娘。 “袁公子,好巧。” “许?” “在下北地马商,许阳。” 袁熙拍拍脑门,“我就是记不住男人的名字,瞧你打扮与面相,还以为你不近女色,没想到来邺城的第一天就能找到这地方,看来能说上几句,一起坐吧,阿春倒酒。” 阿春较之从前,没什么变化,她揽着曹子桓的手臂亲亲热热请入了席,“公子好眼熟,我一见公子便没来由地欢喜,哎呀,谁把炉子烧那么旺?热的我想脱衣裳。” 曹子桓努力融入其中,笑道:“再脱,就不剩什么了。” □□盏酒下肚,袁熙与曹子桓越说越投机,立马引为知己。 “许某在北地也听闻过袁公子的大名,世人都说您是大汉的宋玉,只不过比宋玉还要风流倜傥,潇洒不羁。” “宋玉算什么?我料想数百年之后,人们再想称赞某位男子的容貌,定会拿我袁熙做比,至于风流倜傥,潇洒不羁,乃是我为人处世的智慧,人活八十古来稀,短短几十年光阴,能快乐时且快乐,坚决不叫礼义廉耻之类的东西约束我一点。” “公子脱俗了。” “活的明白而已,不像我爹,劳累命,放着富贵荣华不享,成天只想着打仗,真不知这样打来打去有什么意思?把冀州,甚至许都打下来又能怎样?桓灵二帝坐拥天下,过过几天舒心日子?还不是都做了短命鬼!” 袁熙说着,举起酒杯,“人嘛,活在当下,不必为前程苦读,无须为后事担忧,只有此时的酒才醉人,只有此时的女人才销魂。” 说罢捏着怀中女子的脸亲了亲,气氛正烈,忽见两个人,一前一后匆匆忙忙,直奔袁熙而来。 是两个女人,看着装是一主一仆,穿着像小姐的那位显得有些虚弱,眼睛通红,泪水沿路洒了一地。 “我本该在腊月为公子您生下第一个孩儿,可惜不幸落了胎,身心受创,几乎死去,公子怎能抛下我到这种地方来?还搂着不三不四的女人,我如何承受得了?” 女婢龟缩着东张西望,在后拉着女主人的衣角说:“幻儿姑娘,咱们回去吧,别惹公子不高兴。” “谁人在意过我高不高兴?索性大伙一块不高兴。” 幻儿擦了擦泪,把袁熙怀里的女人赶出去,坐到凳子上,春儿见状,连同着另几个陪酒姑娘一并离席了。 曹子桓持酒问:“这位是公子的妻子甄夫人?长的果然是好。” 袁熙却说:“我妻子甄宓仙人之姿,比此女美上千倍万倍,何况她贤惠不妒,从不做这样败人兴致的事。” 幻儿的眼泪又来了,她摇着袁熙的手臂说:“你在外头有这样多女人,今天一个,明天一个,甄宓她知道却不过问,是心里没有你,她不像我,公子,幻儿为您死都可以。” 袁熙甩开手,离开座位,叫简良子拿大氅来,“女人最可爱时是刚认识的时候,相处的久了,可爱的地方越来越少,可恶之处却越来越多,你倾慕我,爱恋我,这是必不可免的,我从不怀疑女人对我的深情,可为何动不动就说可以为我去死?” 他摇摇头,“用生死来证明真情,不仅幼稚,还很不吉利。” 袁熙快步走下楼梯,曹
子桓跟在后头,“袁公子,今夜相谈甚欢,可惜不能尽兴,不如咱们另找个地方继续?” “雪下的好大,旁的想必也没什么可以喝酒的好地方,许老兄来我府上吧,府上有个从蜀地来的厨子,烧的菜一绝,就是辣了点,不知道你能不能吃惯。” 曹子桓与袁熙并肩走,边走边说:“菜的好坏是其次,主要许某喜欢听公子说话。” 将军府中积雪已被扫完,小路平坦蜿蜒,袁熙走在其上,东倒西歪,“简良子,快叫厨子生火做饭,温两壶老酒,我要跟许老兄喝一夜。” 曹子桓搀住他一条胳膊,往四周看,并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不知刘夫人被软禁,阿武有没有被牵连?他想灌醉袁熙后,去从前阿武住的房子里看看。 方桌对饮,桌上摆着小泥炉,泥炉上温着酒,菜一样样端上,有炒的碎鸡肉,煎的鱼,泼了红油的豆腐,还有整个猪肘。 袁熙吃了两口,觉得没滋没味,问简良子:“少夫人睡了没?叫她来坐会,吃些东西。” 简良子看看黑透了的天,说:“公子,即便少夫人脾气好,这个时辰我也不敢去叨扰,恐怕正在梦中呢。” “哦。”袁熙显出扫兴的样子,神情不属地与曹子桓碰杯,“我妻子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人又极聪明贤惠,我想我是喜爱她的,可惜浪荡惯了,无法老呆在同一个女人身边,都是男人,你能明白吧?” 曹子桓点点头,脑海里充满阿武的脸,他想象不到,除了阿武,谁还堪当万里挑一的美人? 炉上的酒喝完,袁熙终于醉了,手朝天上指,嘴里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等明天,曹孟德,母亲,美人,再倒满,废物。”口中净是些彼此毫无关联的词语,曹子桓疑心自己也醉了,他仿佛听见袁熙说了阿武。 简良子出了趟门,又很快回来,推了推袁熙说:“坏了,公子,幻儿找到这来了,少夫人刚把她安顿在客房,现在朝这里来了。” “谁朝这里来了?” “少夫人。” 袁熙朝曹子桓呲牙一笑,说:“放心,她必不会为外头的女人找我的麻烦。” 耳边响起女人衣裙的窸窣声,袁熙道:“许老兄,这便是我袁某人的正妻,甄宓。” 曹子桓抬头看见阿武的脸,什么酒都醒了。 “怎么?许老兄怎么这幅模样?是没见过这等绝色的女子吧?北地比起邺城,穷乡僻壤,不毛之地,你没见过真美人,也不奇怪。” 甄宓的目光在曹子桓身上有瞬间停留,很快移开了,手在袁熙肩背上轻拍两下,附耳说:“酒多伤身,幻儿还在客房等着,瞧她那样,你要是不去,恐怕要哭到天明。” 袁熙又跟曹子桓碰了一杯,“我说的不假吧?贤惠不妒,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曹子桓没有举杯,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在此时此地,拔出宝剑,杀了袁熙。 “这位郎君。”甄宓向着曹子桓说:“夜深了,大雪阻路,郎君就在府里歇一晚。” 分明是阿武的样貌,阿武的声音,怎么就成了甄宓,成了袁熙的老婆了? 等人走完,屋里就剩下他一个,曹子桓仍然觉得像在做梦,他回忆起十多年前初遇阿武时,不错,是在无极县的曹军大营,当时正在军法处置袁凤行,一个女孩来替姐姐送信,信的署名是甄荣。 深夜黄巾军破了城门,把曹军杀的七零八落,他去找马匹逃命,也是在甄家府邸里再次见到了那个女孩。 她本就是姓甄! 他一腔的恨意,不知是在恨袁熙,还是在恨甄宓,还好,理智暂时平息了愤怒,曹子桓没有忘记父亲的命令,他来邺城,是杀刘夫人的! 入夜的将军府静悄悄,他踩着瓦片,在房顶的积雪上留下一串脚印,来到软禁刘夫人的地方,还是从前的房屋,只不过没了人声,空冷寂静,烛火也只亮着孤零零一盏。 朽坏的门吱呀一声响,刘夫人见到曹子桓的毛胡子,吓了一跳,“你是谁?谁派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