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之后……” “我的意见是………这样就……” “完全出于效益…………好好考虑……” 下午的日光澄净强烈，映得石板的地面一片花白，景观藤的叶片闪闪发光，室外火伞高张，室内冷气充足，工作日的咖啡厅空空荡荡，只听得见门外传来的蝉鸣。雅座的沙发由真皮制作，柔软细腻，柏妮丝正端坐其间，观察着对面栗发蓝眼的青年。 这位青年相貌板正，发丝闪耀着精心打理的光泽，眼睛蓝如矢车菊，沉淀着一种精英式的极简主义，看上去既疏远又不近人情。淡色的双唇一张一合，吐出来的字句像游戏对白般排入一个个蓝底的对话框，又以一个仿佛生怕人看清的速度飞快刷新，她不过是稍微分神端详了一番他的脸，就已经跟不上话题。 “……柏妮丝，柏妮丝？”青年见她一言不发，停下了话头，怀疑地看过来。 “啊，怎么了，毕维斯？”眼前的对话框终于恢复了正常速度，使得柏妮丝得以回应。 毕维斯皱眉：“你刚刚有听我说话吗？我们在说什么？” 他不确定柏妮丝是真的分心了，还是想用这种方式来回避这个话题，如果她完全不想听的话…… “别急着拒绝，你还可以考虑一下。”他略为烦躁地抚了抚额角，如果她一口拒绝，自己很难再纠缠不休。 “去总部的事是吧，我会好好考虑的。”柏妮丝依稀记得分神前的话题，是毕维斯提议与自己一同去伯尼尔丹大学总部进修。 她与毕维斯同为伯尼尔丹的学生，平时除了学业上的问题交流并不多，今天是他以讨论未来规划的名义将自己约出来。谈着谈着，他开始问自己有没有去总部进修的想法。 二人成绩相近，都排在本专业前端，合作完成了不少项目，都算有些资历的学生了，是有机会被推荐去总部进修的。 伯尼尔丹的总部在圣都，即这个国家的中枢地区。虽然名义上是同一所大学，总部和分部的差异可谓是天壤之别——无论是学术水平还是物价。 毕维斯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似乎顿了一下，有些难言的样子。虽然没什么证据，柏妮丝总感觉他之前说的话都是在为这个提议做铺垫。他看上去颇为郑重，但这不过是一个关于未来求学之路的设想而已，柏妮丝从没觉得自己这位同学是个对待设想也要再三迟疑才敢出口的人，不由发散了一下思维。 说不定是考虑到自己的贫穷，为了不刺痛这颗穷鬼之心才反复铺垫，毕竟圣都的物价自己承担不起。 毕维斯看起来家境不错，不用担心生活，她自己却很难适应物价，也正因此才更要抓住这次机会——毕竟学校对被推去总部的学生是会发放补贴的。如果错过了这次，下次有机会去圣都就不知道是多少年后了。 提升实力是排在首位的，就算毕维斯不提，为了解决自己的问题，她也一定会想尽办法挤去圣都。而且对所有学生而言，向往总部都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她的这位同学完全没必要这么顾虑。 就这么一分神间，同学的话已经变成了飞速滚动的字幕，时间被按了快进一样，她一晃神，他就已经提出了疑问。 但是还好，看来刚刚过去的时间里话题还没来得及转变，她的回答一出口就看见这位同学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很好，这件事是我们双赢，对你的前程也有好处，只要想通了你就会明白。”毕维斯像卸下了心口的一块重石，放松地对她点头，“可以过段时间再回答我。” “我明白，谢谢你，毕维斯。”柏妮丝采取了对待一个给出靠谱人生建议的人应采取的态度，礼貌地露出一丝笑容，他却好像被烫了一下似的别开目光。 “说谢谢……这种事情……不，没什么。”他握拳在嘴边轻咳一声，竟流露出一丝难得的局促，“我送你回宿舍吧。” 柏妮丝看得稀奇，平时他总是不假辞色，就连在校园晚会上和人跳舞时都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这幅样子倒是难得一见。 但是自己等会还有安排，这时不准备回去，只好拒绝了他。 毕维斯离席时看起来相当失望。 柏妮丝继续在咖啡厅发了会呆。 这里的环境看起来和穿越前差不多，作用原理却截然不同。 咖啡厅里的冷气……不是空调，而是冰系法阵。 走进这里的一瞬间，她恍惚了一下，还以为回到了现代，只是在某个烦于工作的夏日请了假，与人相约在商业街。 但这里不是，这里的路面不是水泥而是玉石，景观不是行道树而是夜光藤，鸣蝉不是自然而是人工饲育，冷气不是空调而是法阵，面前的甜点不叫冰淇淋，它比故乡那
种寻常的冰点要昂贵几百上千倍。 只有身下的真皮沙发还是她认识中的真皮，似乎无论在何处，人类都将剥下其它生物的皮毛视为无上的炫耀手段。 这里不是现代，不是商业街。 原本令人熟悉的场所，在这里竟是只供贵人消遣的地方。 柏妮丝五年前一无所知地从这个饿死的女孩身上醒来，填充记忆的是大片空白。那时女孩瘦弱得如同一顶被支起的帐篷，孱弱的皮肉空空荡荡地挂在骨架上，几乎丧失了弹性地向下坠着，生命也即将坠地。而她惊疑又混乱，一心只想着回家，还怀疑这一切是她自己发疯产生的幻觉。 五年过去，她好不容易挣扎着活了下来，还进入了大学，一切看着越来越好，只是穿越的事始终没有线索。 她甚至不知应当从古籍中去寻找，还是应当探索先进的技术，这个世界上还没有发现其它穿越者的痕迹，也就是说没有什么经验能够给她借鉴。 但无论是探寻历史还是追求技术，都指向了同一个结果——圣都，那里是这个国家历史化最久远，知识最丰富，技术最先进的地方。无论她想向那个方向深入，都绕不开圣都。 这就是她一定要去圣都的原因。没想到今天毕维斯正好提起，她虽然回答时看上去还在犹豫，心中却已经决定好了。 为了能获得这个机会，进入大学来的三年中她每天都殚精竭虑，一刻都不敢分神，生怕就像故乡一个笑话说的那样——在数学课上弯腰捡了只笔，然后再没听懂过老师在讲什么。 这对她而言不仅是笑话，而是真实正在发生的事！ 自从穿越之后，只要和别人面对面说话，话语就会变成相应的字浮现在对话框上，这给她初期学习本地字提供了不少助力，同时也是令她怀疑自己发疯的最大原因。 但只要她一不专心，对话框就有几率飞速滚动，有时只显出前几个字就飞速切到下一句，周围的事物也跟着一起加速，就像是在字剧情游戏里按下了快进键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来！ 讲话分心了，快进；不耐烦了，快进；接触了不能理解的概念，快进；连摔了一跤也快进！简直是状况百出！ 最可怕的是，对话只对她而言快进了，在别人眼中却一切正常，最多只是有点发呆，甚至她还不时回话，而她本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对话发生，无法干涉也无法了解刚刚过去的谈话内容。 也就是说她的身体会在快进时进行托管，然后在需要回话时随机选择一个选项进行回答，造成的后果完全听天由命！ 就为这个原因，柏妮丝从来都不敢在大学课堂上分神，毕竟学费也不便宜，而她需要特优生的奖学金。 即便如此，也难免有疏漏之处，这就让她不得不花费更多的精力去学习。再加上平时为了避免快进发生，她几乎对待所有的对话都无比专注，久而久之就在大学圈子里留下了一个“优秀又认真”的印象。 她不是刻意留下这个印象，但无疑这对于她申请一个去总部的推荐名额非常有利。 ……所有杀不死你的都会使你更想杀死它…… 是对话框逼着她变成一个优等生！而她现在就要用优等生的身份拿一个推荐名额，好弄清楚怎么对付脑子里这个对话框！ 柏妮丝感到一丝无语。 毕竟也这么多年了，现在她对对话框的控制强了不少，至少现在她只要集中精力，就可以尝试在需要回话的时候停下快进了，虽然不是百分百成功。 只是仍然没有办法回忆在快进的时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对白。 柏妮丝坐在原位，既想了不少关于总部的事又想了不少对话框的事。 已经决定了要去总部，那么从现在起就该准备相关事宜。现在已经八月，推荐名单十月就会确定下来，然后他们有一周的准备时间，准备结束就要动身。在此之前，她得把申请材料都准备好，在负责此事的老师面前好好表现，并且在离开前把这里的事情全部处理完。 既然如此，她看了看日头，外面的阳光依然猛烈，看起来时间还早，现在应该可以去拜访一下塔伯教授。 为了找到回家的方法，柏妮丝在大学中主修的是考古学，当初她在历史学和考古学中摇摆，最终选择了这个实地考察机会更多的专业。 选择它的另一重原因是希望这个常被称为团灭发动机的身份能为自己带来一丝在搜寻线索意义上的好运，既然这个世界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可名状之物的话。 毕维斯是隔壁的历史系，她为了集思广益，和不少这个领域的人打过交道。 塔伯教授与他们都不同，是语言系的讲师。 进大学的第
一年，柏妮丝为了更加了解这个世界的语言选修了一门语言学，并且在课堂上狠狠地利用了自己的字幕机制，最终在期末拿到了一个不错的高分。 那之后塔伯教授就作为这门课的主讲人对她表示了欣赏，之后也一直保持着联络，在学习生活中也帮了她不少。 在知道她生活上的困难后，他有时会把她叫去办公室帮忙做课题，然后借此名义给她批工资，如果两人碰巧在用餐时间待在一起，他会提议一同去食堂吃饭。 塔伯教授在校内有一座分配的小公寓，离教学楼只有几分钟路程，在此前他一向是回公寓做饭的。柏妮丝想他大概是为了照顾学生的心情才把自己带去食堂。 学校给教师每个月发的餐补，一半进了柏妮丝的肚子。 这份恩情不能忘却，如果自己要去总部，是一定要先找老师汇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