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蕖香……蕖香……” 画舫中,帘幔内,有一美人,半倚在榻上小憩。 睡梦之中,她似乎听到了这一声遥远的呼唤,让她不由得回想起了从前。 回想起那一日,七月初七。 …… 那一日,陆霁、五姥姥、珠儿,还有虾子巷的众人都在火灾中丧生,蕖香悲痛欲绝,她不肯和林疏玉离开金陵城,她立志要为虾子巷含冤而死的众人,去问个明白! 林疏玉却不同意,她拉扯着蕖香的衣袖,十分恳切地说道:“好妹妹,你若错过了这次机会,恐怕再难逃出去了。你好歹想一想陆霁,若他还活着,他一定希望你远走高飞,自由自在地活着。” 蕖香木然道:“大家不明不白地死了,我一个人独活下来,又有何趣,不过是苟且偷生罢了……” “林姐姐,你莫要劝我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要为阿霁哥哥,为五姥姥,为珠儿,为虾子巷所有冤死的人们,为这一次所有死去的无辜人们,去争个明白!” 蕖香立在晨曦霞光之中,身形那般单薄,面色苍白,眼神黯淡,再无一丝光彩,却有着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然。 洞察到她的心境变化,也猜到了她接下来要做什么,陆丽仙沉默良久,沉声说道:“蕖香,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只希望你不要后悔。” 蕖香决绝道:“我若不为他们问个明白,其心不改,我心无悔。” 陆丽仙眸中闪过赞叹钦佩之情,颔首说道:“既如此,你随我来,我愿助你一臂之力。” …… 陆丽仙从匣子里拿出了一套十分贵重的大红金凤妆花缎裙,这缎裙虽有些年头了,却依旧是奢华无比。 陆丽仙对着蕖香说道:“这身衣裳,还是当年选花魁时,碧桃、蕙兰,还有我三人一起缝制的衣裳。如今,我不需要这衣裳了。可巧,你现在的身形,与我当年差不多,也不用改了,直接就能穿。” 说着,她亲自为蕖香穿上了衣裳,又为她梳妆打扮。 敷粉、施朱、画眉、点唇、额黄、斜红、花钿、面靥。陆丽仙的动作又轻又柔,很快,菱花镜中的人,就从一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明艳的美人。 最后,陆丽仙拿出了一支花簪,正是那一支芙蓉花簪,她将这芙蓉花簪插在了蕖香刚刚梳好的飞天发髻上,叹道:“这一支发簪,原是我当年博得花魁娘子名号的彩头。今日,我将这一支芙蓉花簪送给你,愿你此后……平安遂顺,得偿所愿。” 话说到此时,陆丽仙也忍不住几分哽咽,她是过来人,如何不知,蕖香此次前去,如入龙潭虎穴,凶险至极,恐怕是再难脱身。 此刻的蕖香,经过一番梳妆打扮,十分明艳动人 可是她那一双秀目,却再无昔日的灵动神采,只余下饱经风霜的沧桑,还有欲语泪先流的哀伤。 她对着陆丽仙、林疏玉行了大礼,郑重地说道:“我去也,莫牵挂。” 告别之后,她只身前往女儿河走去。 这一次,她不再怯懦,不再卑微,而是昂首挺胸,一步一步地朝着前方走去。 这一次,不为自己,是要为他们,她定要去问个明白! …… 七月初七,临近黄昏时分,热辣辣的日头虽渐渐落下去了,可这女儿河畔热火朝天,热闹非凡。 这一拨所有参选的女孩子均已亮相,表演过才艺,本次的七月七花魁之选,业已到了尾声。 “可还有姑娘,要上来表演才艺?”台上站着一位先生,他是本次主持花魁之选的老赞礼,只见他白发如银,但腰板挺直,精神矍铄,眼神扫过台下众姑娘,中气十足地问道。 台下并无人回应,众人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说今年花魁之选,确实精彩。 若论容貌姿色,自然是丽春院的潘婉儿拔得头筹,谁人不知,这潘婉儿生得是纤巧婀娜,貌比王嫱。那一份活泼明艳,当真是艳压群芳。 但若论才艺,却推长乐坊的秦桑子,她跳的一支“飞燕舞”,真真是妩媚风流,远远观之,其舞步若人手执花枝,颤颤然,飘逸至极。 她们二人,倒是不分伯仲,选了一个当花魁娘子,恐怕那一个不服气。众人议论纷纷,说个不停。 这老赞礼巡视一遍,见无人应声,正要说“本次花魁之选就此结束”的话语,谁知,正当此时,忽传来一声清丽的声音—— “还有我。” 人群之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声音,众人惊讶,四处张望,不知究竟是何人。 “何人说话,报上名来。”老赞礼巡视一遍
,说道。 “来人沈蕖香。” 只见人群中走了出来一位少女,拥挤的人群不由自主地分了两列,为她让出一条路,皆因她太过耀眼。 这位女子,一袭红衣,在泣血般的晚霞中走来,明艳动人,恍若九天神女,灿若旭日照芙蕖,清若晓风拂过杨柳岸。真真是以玉为骨、以花为情的绝世佳人。 所有人屏气凝神,生怕惊动了这位女子,唯恐哈出一口浊气,这位神女就飞走了。 绿柳猛地听到“沈蕖香”这个名字,心中一惊。 她亲自调教的可儿,今日名落孙山,竟是连个三甲的花妖也没捞着,心中本就不快。又听闻下人来报,说是蕖香一夜未归,想来是偷偷跑了,更是气恼抓狂。 刚刚她正破空大骂,教训那几个婆子做事不妥当,又让那个贱蹄子跑了去,忽听闻“沈蕖香”的名号,十分诧异,疑是蕖香归来,只是那贱婢子姓陈,何来姓沈,难道说不是同一个人? 她吊梢眉一挑,三角眼一瞧,只见台上站着的那个美人,虽说和之前灰头土脸的蕖香大不相同,可仔细一瞧,那模样,那眉眼,不就正是逃走了的蕖香吗? 当下这绿柳恨得牙牙痒,恨不得将蕖香拽下来,狠狠抽几个耳刮子。不过当她看清蕖香的装扮,又害怕地浑身颤抖起来,那身大红金凤妆花缎裙,还有一支芙蓉花簪,不都是陆丽仙当年的东西吗?! 如此说来,岂不是她的旧主陆丽仙回来了!! 绿柳此时也顾不得蕖香,东张西望,想要寻找陆丽仙的人影。 可她哪里知道,陆丽仙并不在人群中,而是站在了不远处的高台之上,将这里的情形一览无余。 陆丽仙自然是看到了绿柳,她鄙夷地冷笑一声。当年,她手底下的两个丫鬟,一个是莺儿,一个是绿柳,她对这两个丫鬟算得上仁至义尽,赏了他们不少体面首饰。 可这绿柳贪心不足,一心想要攀高枝往上爬,气量极小,容不得人。明明知道蕖香对她有恩,依旧对蕖香极尽刁难,真是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若非蕖香命大,否则就要折在这个狠毒妇人手中了。 这个仇,她倒要替蕖香报上一报。 陆丽仙对着石磊吩咐道:“石磊,你放出消息去,就说绿柳一直都知道我的行踪,当年我逃走,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呆霸王赵勃对她恨之入骨,听了这个消息,自然饶不了绿柳,如此这般,也算是帮蕖香报了一箭之仇了。 石磊点头答应,飞身离去。 陆丽仙注视着朝着台上一步一步走去的蕖香,不由得为之担忧。 花魁之争,绝非易事。虽然蕖香的姿色是第一流的,可是其他姑娘也不差,若非有过人的才艺,那花魁娘子,也不一定落在她身上。 蕖香,你到底该如何应对? …… 蕖香一站在那花台上,便引得众人窃窃私语。 有人惊奇道:“这女子,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有人道:“这是谁家的女子,我怎么在女儿河,从未见她?” 又有人道:“你看看这女子,如同从仕女图上走下来的一般!” “嘿嘿,没想到临到了,竟然还有一场好戏看!” 潘婉儿自然是看到了台上的蕖香,她气得浑身发颤,手中的手绢都要撕碎了。 好啊,蕖香这个贱人!以前在她面前做小伏低,整日装成个烧糊了的卷子模样,原来为的就是今日,好趁其不备,给她重重一击呢! 那台下的秦桑子,望着蕖香,眼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她心中暗自盘算着,原本她靠着才艺,略胜过潘婉儿,谁知竟跑出来一个沈蕖香,倒是出乎意料。这沈蕖香虽生得美艳,但若是没有拿的出手的才艺,恐怕也不及自己。 见蕖香上台,李湘君面色极度苍白,浑身颤抖。今日,蕖香迟迟不登台,她本暗自庆幸,以为能躲过一劫…… 她看了一眼坐在贵宾席位的谢佻,只见他身子略略前倾,全神贯注地盯着台上的蕖香,知他已经认出蕖香是那一夜的妙人,登时心如死灰。 谢公子既找到了那一夜的妙人儿,自然不会再理会她。她和蕖香,就有如云泥之别。恐怕,他心中还会埋怨自己,当初为何欺骗他。 事至如此,她已经明白,谢佻这一枝高枝,不是自己能够攀得上的,只是,如今自己已是残花败柳之躯,若被谢佻厌弃,她可真就是一落千丈。日后在女儿河,只能沦为那糟糠老男人的玩物了。 唉!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若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断乎不会冒充蕖香
,说那条手帕子是她的…… 谢佻看着站在花台之上的蕖香,一眼就认出她是那夜的妙人儿!猛然惊醒,眼前这个女子,也正是画春楼上,那个灰头土脸的小丫头子。 妙,妙,妙!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她这个出场,真是出乎意料,实在有趣! 贵宾席中,那为首坐着一个不男不女之人,正是本次出巡江南,为皇上选美人的大内主管桂公公,他见到台上的蕖香,眼中精光一闪。 这沈蕖香的模样,神态,倒是颇似一个人…… 若此女使用得当,他下半辈子的富贵都有着落了。 嘿嘿,这次他亲下江南,可真是没白来! 众人之中,其中最不惊讶之人,当属苏昆生。 他早知蕖香的品行模样,绝非常人所能及者,也绝非池中之物。 今日,她迟迟不出现。他原以为,她已经远走高飞,本暗自为她庆幸。 万万没想到,她到底还是来了。 苏昆生重重地叹了口气,布满皱纹双眼是说不尽的沧桑和无奈。 或许,这就是上官家女子无法逃脱的命运吧。 …… 蕖香站在台上,抬起头,那一双美目扫过在场所有的人。 有仰慕,有嫉妒,有惊讶,有好奇,有打探,有狎笑……无数双眼睛,如同一柄柄利剑,刺向了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别怕,我在。” 残阳泣血,她似乎看到了陆霁,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一如从前,微笑地对她说道。 斯人已逝,她再无依靠,漫漫人生路,只能靠她自己走下去。 一想到这,她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锥锥地直痛。 她攥紧手心,强忍下眼泪。 不许哭,不能哭,她没替他们问个明白,还不到自己哭的时候。 …… 老赞礼上下打量她,问道:“沈蕖香,你可有才艺要展示?” 蕖香颔首,抽出一把长剑,沉声道:“我要跳一支舞,此舞名曰,凤来。” 女儿河中,甚少有人表演剑舞,老赞礼面露惊讶,又问道:“可有奏乐?” 苏昆生上前应道:“老夫为她奏乐。” 蕖香欲要对苏昆生道谢,却被苏昆生止住了。 他既不能阻止蕖香走向命运,那么作为师父,他愿意再送她一程。 老赞礼点头,“既如此,那就开始吧。” 只见苏昆生拨弄琵琶琴弦,伴随着激扬的音乐,蕖香手持长剑,踏起舞步。她的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快时,如流风回雪。慢时,如轻云蔽月。其静,若空谷幽兰。其动,若长虹贯日。 苏昆生十分惊讶的是,虽几日不见,蕖香的舞大有长进。而且,不知为何,她的舞,飘逸灵动之余,此时更充满了力量,充满了对天地不公的控诉! 天边映起了火烧云,绚烂的光芒照耀在舞动的蕖香身上,红衣翻飞,似是一只被逼到绝境、浴火重生的凤凰! 琵琶声越来越急促,就要到了全曲的高潮,也是最关键的时刻——凤游九天。 苏昆生一屏息,拨弄琵琶琴弦的手也略微颤抖,他不禁为蕖香赶到担忧,此前,每每她跳到此处,均会出错。 这一次,她会如何? 苏昆生重重扫过琵琶琴弦,其声势,有如君临城下,声势浩荡的千军万马一起到来,又似补天的五彩石被击破,逗落了漫天绵绵秋雨。 此时此刻,蕖香只觉时间慢了下来,已然是进入到了“无我”的状态,她那一双眸子,莹然有光,略略扫过了台下众人,她似乎看到的是他们,却又不是他们。 琵琶声越弹越快,只见她闭上眼睛,旋转回舞,衣袂飘飘,绝然出尘。她挥舞着手中的长虹剑,纵身一跃,将剑用力地刺向了天空。 她这一剑,是问苍天! 何为善,何为恶! 恶贯满盈之人,坐居高堂之上! 悬壶济世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苍天无眼,何以为苍天! 她飞身,如同遨游九天的凤凰,将手中的剑,在狂风暴雨之中,刺向这无情、无眼的青天! 舞,舞,舞! 问,问,问! 琵琶戛然而止,万籁俱寂之际,她的身影,如同一片落叶慢慢飘落。 直至此刻,她才流下两行清泪。 <
> 为他,为所有死去的故人,也为自己。 那长虹剑被刺向天空后,锋利的剑刃反射着泣血残阳的光芒,刺向了台下所有人的眼睛。 所有人屏息凝声,数千人在场,竟是连大气都不该出一下。 直至那刺向天空的长虹剑飞落了下来,又被她稳稳地接住,行云流水地挽了个剑花,似是狂风骤雨之中,傲然绽放的莲花。 众人这才醒过神来,尖叫,鼓掌,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喝彩声。 无人再疑,她就是艳冠花中的魁首,遨游九天的雏凤。 …… ……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蕖香……蕖香。” 睡梦中的美人,远黛含颦,春眉半蹙,眼角挂着晶莹的泪水,嘴角含笑,是哀伤,又是欢喜。 梦中,她又梦见了那个少年,长身玉立,就站在她面前,温柔地喊着她的名字,舒然一笑道:“蕖香,你怎么哭了。” “你一个人很害怕吗?”他问道。 她点了点头,紧紧拽住他的衣角,生怕他会消失不见。 看到她如此孩子气的模样,他舒然一笑,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水,将她揽在怀中,让她的额头抵在自己的胸膛前,沉声说道:“别怕,我不会离开的你。” 她还梦见了虾子巷,那个大杂院中,有五姥姥,有鲍婶子,有珠儿,有赵大叔,大家伙在盛夏中,坐在树荫下,摆了两张桌子,说说笑笑,等着她一起吃饭…… 他站在树荫下,冲着她招手,“蕖香,快过来呀。” 她欲要上前,却早有一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过去,满心欢喜地说道:“阿霁哥哥,你等等我,我这就来。” 她是蕖香,可我又是谁? 我、是、谁? 睡梦中的美人眉头郁结,似是找不到回来的路,她的额头,因为焦急,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红蕖姑娘,红蕖姑娘。” 听到里头有动静,早有小丫鬟挑开帘子,端着洗面水进来。 沈红蕖这才惊醒,原来刚刚只是一场梦。 他们都离去了,这世上只剩下她孤身一人。 就连曾经那个蕖香小丫头子,也同他们一起走了。如今只剩下她一人,沈红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那小丫鬟端着铜盆恭敬地说道:“姑娘醒了,请用温水净一净脸吧。” 沈红蕖看着铜镜里,微波荡漾的水面,倒映着她的姣好面容。 今日的她,已是名扬天下的花魁娘子,自然是无需再谨小慎微,扮成怯懦粗鄙模样。倒影中的女子,极致明艳,宛若一朵雨打之后的芙蓉花,只是眉宇间,却郁结着一种淡淡的忧愁。 “小橘,咱们到哪里了?”她问道。 “姑娘,咱们到桃叶渡了,过了桃叶渡,便是离开金陵城了。” 沈红蕖微微一怔,“跟船夫说,在桃叶渡稍作停留,我要祭奠故人。” 小橘应声说道:“是,姑娘。” 待小橘放下帘子后,沈红蕖对着菱花镜,一一摘下了头上的华丽发饰,仅留下那一根芙蓉花簪。 她祭奠故人,仍作旧时打扮。 …… 相传,这桃叶渡是王羲之之七子王献之,常于此渡口迎接他的爱妾桃叶渡河。当时水面宽广,桃叶渡处水深湍急,遇有风浪,若摆渡不慎,常会翻船。 桃叶每次摆渡心里害怕,王献之为她作了一首《桃叶歌》,歌曰:“桃仙复桃叶,渡江不用楫,但渡无所苦,我自迎接汝。” 而桃叶在船上应和:“桃叶映红花,无风自婀娜。春花映何限,感郎独采我。” 此后,这个渡口便以桃叶渡为名。 夜晚风大,沈红蕖披着披风,立在桃叶渡,在浩瀚的江面上倾洒了三杯水酒。 第一盏酒,为祭奠虾子巷的所有死去人们,五姥姥,珠儿,鲍嫂子,赵大叔,他们的恩情她永世不忘。 第二盏酒,为曾经的自己。 昔日的蕖香已经烟消云散,从此之后,这世上唯有沈红蕖。 第三盏酒,她眼眶微红,眉头一蹙,手微微颤抖,酒盏之中的清酒,倒入了江中,溅起了圈圈涟漪。 第三盏,为了他,她永远无法忘怀的那一个人,那个如万壑松涛般的少年,陆霁。 无论今后遇到什么艰难险阻,前方有什么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她都会咬着牙,自己走下去。
只因,当年的女儿河畔,晚风习习,她和他许下了一世追随的约定。 三杯水酒祭奠完,她转身进入到了画舫之中。 此画舫满载着无数的雨恨云愁,一路北上。 她,沈红蕖,此生终不忘那些冤死的亡灵。 她要以身为剑,去为他们,问个明白。 …… 距离桃叶渡数百里的栖霞山,幽深至极,人迹罕至。 金乌西坠之际,却有一人攀援上山,正是曾铁牛。 只见这曾铁牛手脚并用,如猿猴一般翻过了好几个山头,终于到达一个幽静的山谷之中,找到一个山洞,将背上的包裹递与了一个人,恭敬说道:“恩人,你要的药材我都替你买回来了。” “都说了,你无需叫我恩人。”那人正生火烤肉,冷冷道。 曾铁牛连连摆手道:“当日若不是恩人出手相救,我就要被山里的吊睛白额大虫吃掉了。这份恩情,我日夜不敢忘。” 那人瞧见曾铁牛这个傻憨憨模样,倒觉几分好笑,脸上也缓和了不少,丢给他一块烤熟的兽肉问道:“你这次前往金陵城,可有什么新鲜见闻吗?” 一提到此事,曾铁牛便来了精神,一边咬着滋滋冒油的兽肉,一边眉飞色舞地讲了他在金陵城的所见所闻,以及他亲眼见到了花魁娘子沈红蕖一事。 那人听罢,低声念道,“陈蕖香……沈红蕖……”忽然醒悟,讥笑一声:“呵!她竟成了花魁?我当日,还只当她是个好的,真没想到,竟是看走眼了!人死了不过几日,她就雀儿拣着旺处飞。” 曾铁牛听恩人所言,似乎和那沈红蕖是旧识,他本想发问,但一瞧恩人满脸嘲讽,便不敢接话,这位恩人喜怒无常,自己可不要触了霉头才是。 吃罢兽肉,他抹了抹嘴,余光扫过山洞里面,黑黢黢的石板上,似乎躺着一个人。他面有忧色地问道:“恩人,那人还没醒吗?” 那日,他见恩人背着一个重伤之人,浑身上下的皮肤,被火灼烧的不成样子,也不知是死是活。如今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又在这荒山野岭,缺医少药的的,那人恐怕早已咽气了吧,成了一具“尸首”了吧。 “哼,他若死透了,我便将他从山洞里丢出去喂野狗。”那人冷冷说道。 一听这话,曾铁牛不禁打了个冷颤,不敢停留,推说日头将晚,别了恩人,便下山去了。 那人见曾铁牛下山去了,便趁着黄昏,在栖霞山的竹林中独自舞剑,其势如破竹,锋芒毕露。 无人察觉到,就在刚刚,他们二人谈及“花魁娘子沈红蕖”时,这具“尸首”稍稍动了一下手指。 - 中卷·芙蓉簪 -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