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已经发车,很快驶出了车站。 窗外的楼房逐渐被田野湖泊落在身后,烟囱上空重新飘起了袅袅白烟。 杨乐穿过一节节车厢,来到叶敏生座位的时候,玩累了的航航正趴在爸爸怀里准备睡觉。 旁边的座位因此空下来。 叶敏生拍着怀里的小孩子,嘴里轻轻哼着一首英儿歌。很快,怀里的宝贝不再出声,进入了梦乡。叶敏生看向窗外,一眼察觉到跟来的杨乐。 “有事吗?”叶敏生回过头,小声问他,“小孩子睡了,你可以先坐。” 就在昨晚,叶敏生找吴明明要了几集样片。所以在刚刚第一眼见到杨乐的时候,叶敏生就已经知道他是剧中男主的演员。 现在演员来找他,叶敏生只能觉得是来谈工作。谈工作嘛,当然要坐下谈。 但对此毫不知情的杨乐,张口就编瞎话:“不用了,我是余徽晓的男朋友,她刚才耳机掉这边了,我就过来帮她找一下。” 说着弯腰蹲下,朝着座位底下探查了一番。 “找到了吗?”叶敏生朝旁边挪了一下身体,低头跟杨乐一块找。 “找到了,谢谢您。”杨乐把提前攥在手里的耳机给叶敏生看了一眼,转身准备回座位。 让他知道自己是余徽晓男朋友,杨乐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你等一下。”叶敏生突然叫住他,还朝他招招手。 杨乐不明情况,折返回去。 “杨乐是吧,坐。”叶敏生笑了一下。 “您认得我?”杨乐满脑子疑惑。 “听你女朋友说的。”叶敏生看杨乐没有要聊剧本的意思,自己也不想多这个麻烦。 杨乐很不安地坐下,看着他,“那您找我,有事吗?” “想跟你聊一下你的女朋友。”叶敏生微笑。 杨乐却完全笑不出来。 叶敏生没有在意杨乐的反应,还是继续说:“你女朋友是北京人吗?家里做什么的?” 杨乐心想,现在的老男人找小姑娘,都这么直接了吗?就算当着她男朋友的面也可以? 叶敏生看杨乐一直没说话,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突兀,“你不要多想,我和余徽晓,只是一些生意上的往来。” “生意?”杨乐怎么也想不到余徽晓一个天天泡在实验室的呆子能跟叶敏生这种人谈什么生意,再想下去杨乐只能想到各种让他害怕的结果,“什么生意?” 叶敏生看杨乐这反应,才知道余徽晓参与网剧制作的事情,好像没跟杨乐说。 但他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惹麻烦的人,也不想知道这对看上去恩恩爱爱的小情侣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些普通的生意,可能跟她家里相关?话说她家里有人在影视圈工作吗?”叶敏生想起昨晚余徽晓说自己很早就进入了这个行业,所以这样猜测。 杨乐摇头,“她只有一个小姨,在做娱乐开发。” “娱乐开发,是在艺焕吗?”叶敏生当即猜到。 杨乐眼睛眯起来,不得不重新打量起面前的老男人。 这就是万年老狐狸的威力吗,猜都能猜得这么准。 这要是让他知道余徽晓的小姨是肖珊,会不会觉得门当户对啊? 杨乐想到这儿,赶紧补充:“她小姨只是艺焕的一名小职员而已,您也别多想。” “明白了。”叶敏生点点头,没有进一步探究的意思,掏出自己的手机开始翻相册,“我认识一位老朋友,就在艺焕工作,你们之前见过吗?” 叶敏生一张照片递到杨乐面前。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酒红色呢子大衣,围着白围巾,脸上画着复古的妆,看背景像是在国外。 好眼熟的人啊,杨乐想了一会,终于反应过来。 这不就是余徽晓的小姨肖珊吗? …… 叶敏生不知道该从哪儿跟杨乐解释自己和肖珊的故事。 他们的相识就是模糊的。 或许是十六年前的伦敦,或许是十二年前的巴厘岛,又或许是十年前在广州,她不辞而别,却给他留下一个孩子。 叶敏生认识肖珊十五年,可每次见面,都要重新认识一番。 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叶敏生还不知道肖珊的名字,就知道学校有一名女生,总是喜欢坐在中央喷泉旁边的草坪上,一个人安静地读。 她的头发温柔卷曲,深褐色,上面总是压着一顶浅色的帽子,阳光照耀的时候,显得格外
优雅。 她在学习金融,但酷爱读学作品。 狄更斯、福楼拜、列夫托尔斯泰……或者其他叶敏生从来没听过的作者和他们的作品。 她说字能给人救赎,特别是一个人孤独的时候。 “人在异国他乡,确实很孤独。”叶敏生跟她走在学院外的甬道上,撑了一把伞,故意罩住她。 “不,回家的日子,会更孤独。”肖珊很无奈地说。 那几日的天气很不好,连绵的雨恨不得把人埋进湖泊里。 后来叶敏生才知道,肖珊的父亲,就是那段时间去世的。去世时母亲叫肖珊回家看看,但肖珊没答应。 知道之初叶敏生完全不能理解这样的行为。他是父母唯一的儿子,也是当时家族企业内定的唯一继承人。他出国学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回国。来到这里的每一天叶敏生都在期待着回去。 可对肖珊来说,出国意味着逃避,永远的逃避。 “我从出生就被家里人抛弃了。他们把我送到乡下老家,养在邻居那里。那时候邻居家小孩很多,吃饭都靠争抢。抢不到就饿肚子,抢到了让他们不开心,就要打我。就这样过了十二年,那两个自称是我爸妈的人接我回去,但我打心眼里从来没有认同过自己他们女儿的身份。”肖珊坐在学校的长椅上,缓缓地说。 那时她的眼神总是清澈坚定,对未来充满希望,但只要一提起过去,希望就会变成委屈。 “敏生,我想有个家,你可以给我吗?”那天他们谈完心,肖珊哭着问他。 叶敏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留学之前,家里早已经给他定下了一门婚事,对方是父亲好友的女儿,两家平时不乏生意往来。他和那个女孩从小一起长大,也算是知根知底的青梅竹马。认识肖珊之前,他也一直以为,常年的陪伴,那种亲如家人的感觉,就是喜欢。他会和那个女孩一起平平淡淡地过完一辈子。 可就在那天,叶敏生平静的心泛起了涟漪,一圈又一圈,它们荡漾在悬崖,它们荡漾去天际,它们悄然绽开,弥漫在每一寸空气。 看见肖珊哭,叶敏生不知所措。 他吻去肖珊唇上的泪,吻去脸上的泪痕,亲吻她的额头,把她抱在怀里。 也是在那天,他们在异国他乡,用自己的身体,纪念了一场不可能的爱情。 年轻时做事情不计后果,冲动任性,还总爱幻想。 那天之后,叶敏生一边享受着跟肖珊一起的留学时光,一边计划着如何跟家里坦白。他相信只要他们相爱,一切的困难都可以被打败。 回国的日子到来的猝不及防,他们说好了一起去机场。但是当天,肖珊迟迟没有来。 叶敏生打了许多通电话,找同学们打听,但都联系不上。 直到飞机起飞前,他站在登机口,看到了对面玻璃窗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天的肖珊穿着酒红色的大衣,戴着白围巾,和平时一样地笑着,平静地跟他挥了挥手。 叶敏生想跑回去找她,但是时间已经不允许。 父亲派来接他回国的助理叔叔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这是家里的决定。他们给了肖珊一笔巨款,足够她在国外过得很好。 “你知道的敏生,你父亲最讨厌的就是情种。”那位叔叔这样劝他。 叶敏生明白,什么都明白。只是清醒地面对这一天对他来说太难了。 他离开了雾蒙蒙的世界,回到了明亮的别墅里。父亲给他的别墅里什么都有,够他养尊处优过上一辈子。可是他不快乐,也再也没有感受过快乐。 他开始怀疑自我,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爱和自由。 这些话他写在信里,一封一封地寄向每一个肖珊可能收到的地方。 但是三年过去,一封回信也没有。 最后的一封信里,叶敏生犹豫了很久,才敢告诉她: 我要结婚了,婚礼会在巴厘岛举行。我想从现在开始,属于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等我有机会重新活着的时候,我一定会找到你。 那时候,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寄出那封信后,叶敏生和未婚妻踏上了去巴厘岛的旅程。 计划里婚礼的时间不长,但叶敏生却觉得度日如年。 直到婚礼前,他还是很惧怕拉住新娘的手,惧怕看她的眼睛,很惧怕听到周围一切的祝福。 婚礼前夕他一个人走在海滩上,望着天边的月亮和星星,许了个愿。 他希望上天能对肖珊好一点,
找一个比自己有担当的男人,过她喜欢的生活。 海浪声一下接着一下,混着晚风,混着岸边的一支轻快舞曲。 叶敏生被那支舞曲吸引,远远地望向高处的小屋,那里点着灯,明亮温馨,但屋子的建筑异域而复古。 那里适合回忆,也适合相遇。 就是在那里,叶敏生再一次见到了肖珊。 穿着鲜艳红裙的女孩,在无数男人的注视下,举杯欢饮。 毕业后不到一年,在叶敏生还在为自己的人生绝望难过的时候,肖珊已经进入一家公司,做了董事长助理,经手项目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