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小时前,骸骨洞。 “吉瑞米,可以麻烦你去山上清洗一下实验器材吗?”昏暗狭小的洞窟内,一道含混不清的女声从炼金台后传来。 声音的主人是一位戴着单片镜,身披白大褂的女人。 女人棕红色的乱发在脑后随意扎作一团,看起来似乎已经很久没打理过了。白大褂上各种药渍油污东涂西抹,袖口还有烧焦的痕迹,不知道的大概还以为这位是哪里来的女厨师。 在白褂的左胸口处,大块污迹的遮掩下,隐约能看见一行金色的绣字——“贝阿多丽丝教授”,兴许是这位女士的名字。 等待半晌都不见回应,贝阿多丽丝有些不耐烦:“吉瑞米,你在听吗?” “我在,教授。”慵懒的男声从炼金台的另一头响起,“等会儿,等我吸完这口。” 贝阿多丽丝从炼金台上七零八落的器材后头探出脑袋,一股粉红色的烟气扑面而来,呛得她连打两个喷嚏。 “吉瑞米,你在吸烟?”贝阿多丽丝皱起眉头,连忙用戴着白手套的手紧捂住口鼻,“我的老天,这里可是实验室!你还真不嫌命长!” “有什么大不了,我们的实验室里又没什么易易爆品。我妈还经常在木屋里吸烟呢!”吉瑞米不以为然地笑笑,说着用实验台的桌角敲了敲烟斗里的灰。 “拜托,这里好歹曾经是矿洞,你能稍微有点安全意识么……” 贝阿多丽丝低声咏唱起『造风术』,试图把飘来的烟气吹散。 “赶紧把烟熄了,上山干活——晨曦教会借给我们的炼金锅已经两周没洗了。” 吉瑞米随手将烟斗搁在置物架上,百般不愿地推脱道:“一定要搬到山上洗吗?为什么不直接用『涌水术』在实验室里解决?” 贝阿多丽丝用小指轻轻托起单片镜:“吉瑞米,那口大锅可是经由「晨曦之主」之手亲自打造的,所有创造类法术效果都会被锅上的『增生』附魔扩大数倍。——你难道忘记上个月的事故了么?” “啊……” 吉瑞米眼神空洞,瞳孔上移,脑海中开始回放起上个月的实验事故。 说是“实验事故”,其实也并不是什么要紧事。 差不多半年前,贝阿多丽丝教授带领着吉瑞米,以及数十名魔法理论系的学者,横渡东大洋,从千里迢迢的蜜思特菈魔法学院来到永昼岛,只为研究他们的新课题。 据说,一支矿队在骸骨洞里挖到了「骸骨之主」米尔的弃物。而他们所谓的新课题,就是上岛探寻「骸骨之主」的遗迹。 为此,贝阿多丽丝教授设计了一组实验。 他们将菌类丢进从晨曦教会那儿借来的炼金锅里,菌群便会借助炼金锅的『增生』附魔疯狂增殖。这时,再把他们从岛上各处收集来的土壤和矿石样本加入锅中。假如样本中的死亡之力浓度足够高,菌群的生长便会得到抑制。 如此一来,他们就能轻松辨别出,什么地方有米尔生活过的痕迹。 贝阿多丽丝教授想得很美,实验操作简单,进行得也很顺利。 然而,谁都没能料到,在最终验收的时候,实验结果却令所有研究员都大跌眼镜。 ——无论他们向锅中加入何种样本,锅里的菌群都会立即停止生长。 换言之,整座永昼岛的每一片土地,都正遭受着死亡之力的侵蚀! 这个结果与贝阿多丽丝教授的预期实在相去甚远,以至于教授一度以为是自己借来的炼金锅出了问题。 于是,我们的贝阿多丽丝女士连夜联系远在索威鲁大陆的晨曦教会,想跟那里的老神官借一口新锅。 那晓得,屋漏偏逢连夜雨。 老神官摇着头,遗憾地向贝阿多丽丝教授表示:“教会里最好用的几口炼金锅,全都被教会里的小圣女给炸碎了!” 这算个什么事儿! 贝阿多丽丝恨得牙痒痒。 她发誓,要是哪天让她遇见那个顽劣的圣女,一定要用榆木法杖狠狠地敲她的脑袋。 好在老神官还有一计。 他将一瓶名为“尚缇雅之泪”的魔药交予贝阿多丽丝,声称这瓶药里蕴含着与『再生术』相当的魔力。 贝阿多丽丝女士拿了药,急匆匆地跑回岛上的实验基地,严格遵照老神官嘱咐的剂量,迫不及待地将“尚缇雅之泪”滴进锅里。 但她忘记了一件重要之事。 ——这口炼金锅,是经过洛珊达的『增生』附魔的。 所有创造系法术的效益在锅中都会翻倍
,魔药自然也不例外。 当时他们放在炼金锅里的,是一种名叫“灰藻”的单细胞藻类。 魔药滴入炼金锅的瞬间,锅子里的灰藻就像吸了水的压缩浴巾,突然窜起半尺高! 贝阿多丽丝见状,慌忙取来样本,还没来得及往锅里丢,灰藻早已噗嘟噗嘟地溢出锅沿,险些把整个骸骨洞都给淹了。 幸好,有一个眼疾手快的学生果断喝道:“把锅扔到河里去!” 众学者连忙扛起炼金锅,咣咣咣地往山上赶。 尽管一路上,炼金锅依旧像个宿醉的大汉一般,在学者们的肩头不断往外吐灰藻。但贝阿多丽丝敏锐地观察到,那些漏到地面上的灰藻,果然立即停止了增殖。 ——这座永昼岛,果然…… 最终,伴随着“噗通”一声闷响,整口锅子被扔进矿山山顶的小溪里。溪水冲刷了一天一夜,才总算把炼金锅冲了个干净。 “嘻嘻嘻……我想起来了。”吉瑞米发出一阵阴沉的笑声,“因为教授的失误,我们的实验基地差点遭殃。最后还是我救了教授,对吧?” 贝阿多丽丝挑眉:“这一点你倒是记得挺清楚。” 没错,当时第一个提议把炼金锅扔进河里的学者,正是这位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吉瑞米。 “既然如此,你应该也回想起来,这口锅的『增生』附魔有多可怕了吧?”贝阿多丽丝接着说,“那就不要抱怨了,别想着用法术投机取巧,老老实实地把锅子搬到山顶上洗去。” “以前都是那群傻大个一起抬的锅,今天居然叫我一个人搬,这可真是要命……”吉瑞米依旧一副不情愿的模样。 贝阿多丽丝:“没办法,其他学生要么放弃课题,要么请假回家了,实验室里现在就你一个闲人。” 吉瑞米抱怨:“教授,请不要说得好像我整天什么正事都不做的样子!我可是唯一一个,陪您将这个课题做到最后的学生呢!” 那单纯是因为你的学分差了人家一大截,不老老实实完成这个课题就没办法毕业了吧……贝阿多丽丝腹诽道。 教授轻咳了两声:“其实,我看咱们这个课题研究也差不多能出结论了,这周正准备联系校方派船来接我们回学院。想要拿到更高的平时分,全看你最后这几天的表现……” “好——好——我去洗锅还不行吗——” 吉瑞米有气无力地拖着尾音,搬起炼金锅,慢吞吞地往山洞外挪。 吉瑞米踏出山洞的那一刻,太阳刚好跃出海平面。 他放下手里的锅,一手叉腰,另一手平支在额前搭起凉棚,远眺着山下的盛景。 海岛的清晨,一切是那样祥和又壮阔。 曙光在无边无垠的大海上投射下耀眼的粼粼波光,海浪似来去如风的女子缱绻在金色沙滩。暖阳倾洒于每一捧松针柏叶之上,给这片死气沉沉的深绿色山林增添几分难能可贵的朝气。 “竟然正好赶上日出……”吉瑞米喃喃自语道。 自从跟着贝阿多丽丝教授进入骸骨洞,吉瑞米几乎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暗无天日的山洞里,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枯燥的实验。 昼夜一词对他而言,早就已经是个遥远而模糊的概念了。 “呵呵呵……这里明明叫作永昼岛来着,真是可笑啊……” 吉瑞米苦笑着拾起炼金锅,抬脚刚准备上山,脚下又忽然一滞。 “真够沉!况且这一来一回,得有两英里的山路了吧……那群傻大个,平时究竟怎么搬上山的?” 他鬼鬼祟祟地四下打量一番。 山上相当安静,除了海风吹拂树叶的簌簌声外,连一只蚊虫鸟兽的声音都听不见。 “嘛~反正教授也没在看,悄悄放个小法术应该也没人知道吧?”吉瑞米的眼里闪过一丝邪念,“只要控制好水流量的话,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吉瑞米将炼金锅搁在一个避风的石堆上,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抽出一根短树枝,对着大锅轻声吟唱道: “『涌水术』。” 一股潺潺细流顿时从他的杖尖溢出,不偏不倚地落入炼金锅里。 “哈,我就说嘛!只是口老坩埚而已,哪里有那么——” 吉瑞米话说一半,炼金锅内壁上,一串金色的符突然涌现出刺目的炫光! 轰隆隆—— 细涓化作滔天洪流,仅仅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还未等吉瑞米反应过来,一股飞流直下的瀑布便从他的树枝
尖端喷涌而出,连锅带石堆一起,以惊人的速度向山脚席卷而去。 “啊呀呀,这下好像闯祸了……” 那一刻,吉瑞米意识到,自己今年的学分也泡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