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大旱,李玄胤召集朝臣议事,到晌午人才散去。他倚靠到椅背上,指腹摩挲着白玉扳指,眉宇微锁,倦意显然。
他御极五载,风调雨顺,只京中朝政难缠的琐事,却到了今岁大旱,出不得京,地方那些官员继先帝之时便是贪腐顽固,而今灾情一出,弊端尽显,不管百姓如何,一个个都想从中大捞一笔。
陈德海入殿,见皇上面色疲惫,就知又是为大旱一事劳心了。两月过去,派出去的官员回来一波又一波,脸色蜡黄焦绿,一个比一个不好,官员尚且如此,可见那些百姓又是怎样水深火热。
“皇上,晌午了,可要奴才去御膳房传膳?”
李玄胤半掀起眼睇他,这眼神让陈德海一凛,不明白自己这句话哪说错了,小心翼翼劝道:“皇上体恤百姓,是万民之福,整日操劳政事也要注意身子。皇上早膳没用上几口就上了早朝,这午膳可不能再耽搁了。”
帝王久久未语,屈指在案上叩了叩,有一搭没一搭的,每叩一下,陈德海头垂得愈低,暗暗叫苦,这御前的活儿是没法干了,他越来越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了。
良久,陈德海脑袋快埋到金砖缝里,终于听皇上开了尊口,“传膳吧。”
陈德海深深呼了口气。
他将走出殿门,猛地顿住脚步,拍了下脑袋,坏事了,皇上方才约莫是想问婉芙姑娘的事,婉芙姑娘调去吟霜斋这么大的事竟让他给忘了,传了午膳可得记得说与皇上,这般要紧事都能忘记,他这御前大太监也是做到头了!
陈德海催促着御膳房做了午膳,急急忙忙地端去乾坤宫,甫一进门,就见御前立着一女子,不是宁贵妃还有谁。
宁贵妃言笑晏晏,红袖添香,平素颇有傲气的人低眉顺眼在帝王身边伺候笔墨。宁贵妃面相生得并不和善,丰唇大眼,乌发斜斜簪着一只艳红的芍药,放眼后宫都寻不到第二个这么张扬的。
听见动静,宁贵妃看过去,道:“陈公公辛苦了,皇上刚用了山楂汤开了胃,正好用午膳。”
陈德海福过礼,干笑了下,慢吞吞将午膳端过去,也不知宁贵妃要在乾坤宫待多久,他还有关婉芙姑娘的要事要说,宁贵妃在这时不好说的,他也不敢说的。后宫谁不知道宁贵妃的脾气,骄横跋扈,就是在皇后娘娘那也不见得多恭敬。
李玄胤撂下笔,瞥他一眼,“有事?”
宁贵妃狐疑地看过来,陈德海哪敢说,一脸憋着的表情,欲言又止。
李玄胤掠过他,拉过宁贵妃的手,拍了拍,“你先回去,朕晚上去看你。”
虽是逐人的话,但被帝王拉过的手腕都生了暖热,皇上性情冷淡,待后宫妃嫔更是如此,她是少有不同的一个。宁贵妃抿住嘴角,羞涩一笑,“臣妾不打扰皇上处理政务了。”
待人离开,李玄胤脸色淡下来,“说吧。”
陈德海眼瞧着宁贵妃得意洋洋地离去,不禁暗叹了句,皇上待贵妃娘娘确实不同,但论根源还不是贵妃娘娘有一个强硬的母家,皇上能从一众皇子中厮杀出这条路,可少不了左相的功劳,论起来,左相也算是皇上的恩师。虽说宁贵妃与皇上有青梅竹马的情分,但若没有左相撑着,就依着贵妃娘娘这作天作地,目中无人的性子,迟早得遭了皇上厌弃。
他敛下心神,忐忑道:“先前奴才还有一事未向皇上禀报,皇后娘娘把婉芙姑娘调去吟霜斋了。”
他垂着头,却也感受到头顶那道视线有多么锐利,帝王淡淡道:“这就是你口中的日日看着?”
陈德海头也不敢抬,觑了觑皇上的脸色,又倏地收回眼,“奴才疏忽,请皇上责罚。”
李玄胤掠了他一眼,“罢了,你跑一趟吟霜斋,将御膳房新送进了荔枝送去一碟,”
陈德海诧异,婉芙姑娘对皇上再怎么特殊,到现在也是个奴才,旁人都不知道这事,荔枝就算是送入了吟霜斋,也是落到陆常在肚子里,婉芙姑娘岂不是白白看着。
疑惑归疑惑,陈德海可不敢再耽搁,听了吩咐,立即退出了大殿。
……
荔枝送进了吟霜斋,主子因新送进来宫女的事儿难受了一日,可终于有件高兴的了。柳禾将荔枝洗好,拿到陆常在手边,笑意妍妍,“可见皇上是把主子放在了心尖上,这荔枝放眼后宫,也就皇后娘娘和宁贵妃才有呢!”
陆常在心中溢出丝丝甜蜜来,但想到是因腹中的龙裔,不禁黯然,“圣宠无常,倒底是因为这个孩子。”
柳禾忙道:“不是人人都能怀上龙裔的,主子侍寝一回就有了身孕,可见是有天大的福气在身上。”
陆常在终于忍不住笑,将一颗荔枝塞到她嘴里,“你呀,就会哄我。”
自打进了宫,陆常在小心谨慎,甚少有流露心绪的时候,这还是头一遭,主子高兴,做奴才的自然也跟着高兴。
谈笑间,柳禾记起正事,“主子让奴婢打听的事,奴婢打听到了。那新来的婉芙,原是江贵嫔身边的人,听说是定国公在外的庶女。”
陆常在眼神凝重下来,庶女入宫,不必猜也知那定国公府是何意,看来这个婉芙当真是给皇上安排的人。
“主子。”柳禾低下声,做了个手势。
“不可。”陆常在摇头,“再怎么说她是皇后安排过来的人,若非她自己生出的事端,难免会招惹上皇后。”
她无一倚仗,在这深宫里谁都得罪不起。如今有了身孕,就愈发招人眼,万事当以小心为上。
“让人仔细盯着,切不可疏忽大意。”
柳禾应了声是。
第章
当夜启祥宫卸灯,翌日到皇后那请安,一众嫔妃都说了好一会儿话,宁贵妃才姗姗来迟,她给皇后虚虚福了礼,落下座,娟帕抵唇,懒懒打了个哈欠,“昨夜臣妾侍奉皇上晚了些,故而才来的迟,皇后娘娘不会怪罪臣妾吧。”
话说的是怪罪,那眉眼的娇艳得色,哪有请罪在里。
旁人看得嫉妒牙痒,却是不能酸陆常在那般将话说之于口,毕竟宁贵妃可不是好惹的,在这宫里宁愿得罪皇后,也不能得罪宁贵妃。
皇后倒底是六宫之主,面上平和,看不出丝毫异样,“既是为伺候皇上,本宫有何怪罪。”皇后笑了笑,“倒是倦成这样,一日请安免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话说得大度,倒显得宁贵妃小家子气,宁贵妃一张不在乎这个,只要圣宠在身,她是乐得旁人嫉妒。
请安风波自然波及不到吟霜斋,陆常在依旧孕吐不止,一大早殿内就进进出出要了几次水,吟霜斋内的宫人本就不多,两人去拿了早膳,婉芙一出屋,就见两个毛手毛脚的小宫女噼啪打碎了两个茶碟。
她到殿内,听见一阵干呕之声,不禁蹙眉,早听闻陆常在因身子不适不能去坤宁宫问安,本以为是托辞,不想却是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