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带去你那里算了,一会儿易水回来了只怕要好一顿数落。”韩舜揉了揉太阳穴,一副头疼无比的样子。 高琏一声嗤笑,道:“没承想你还会怕他?易水是有多凶,能让天王老子都管不住的你怕成这样?” 韩舜摆摆手,无奈笑道:“你不懂,这小子话太多,数落的我头直嗡嗡。你也不是不知道,易水话多的能用车来拉。” 高琏双手环抱在胸前,嫌弃地上下打量着韩舜,嘁了一声,一副不想理他的模样:“你这幅样子,让我想起了从前我爹爹被我阿娘数落时的模样,你看你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跟我爹爹活脱脱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先帝宗是个英武之人,满心都是雄韬伟略,哪里还能装得下平日里的琐事?常日里忙于公务忘了用饭,天冷了也不知加衣,每到这时慧皇后总会絮絮叨叨地数落他,先帝宗总会笑而不语,乖乖听话,像极了一个理亏的孩子。 “你现在在忙活些什么?”易水生硬地岔开这个话题,倒引得高琏又是一声嗤笑,一边口中发出啧啧声,一边露出瞧不起他的模样。 她利落地从窗户上蹦下来,捋了捋衣裙上的褶皱,这样豪放不羁的动作不仅不粗鲁失礼,反而生出一种英武之气。“还能干嘛?联络联络手下的人,看看瑗瑗那里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每天在家爬墙打鸟,跟你没事喝喝酒,就这些。哦,还有,我还得装成个待嫁的名门闺秀,多少应付一下外人。”她好像对名门闺秀很是看不上一样,把这四个字说的阴阳怪气的。 “宁家过了纳征的礼,你的婚期定在何时?”韩舜以为这话题成功岔过去了,长舒了一口气。 高瑗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道:“你也记得这才刚过了定,请期还得等两天呢。宁家那样的人家,六礼是一点也不懈怠。不过也过不了多久了,宁湛的意思是最好年前过大礼。不是你问这些做什么?怎么着你总算要跟我们小易水坦白了?” 韩舜端起酒坛饮了一口,用酒坛掩住了自己不太自然的表情。待他平复了才将酒坛放下,道:“你觉得这次你妹妹的胜算有几成?” 高琏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脸上露出了些许疲倦的神情:“你也别问这种无聊的问题了,瑗瑗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是不会出手的。行了,我也不打扰你了,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易水吧。还有,你也多少惜点命,我们没那么大的本事,没能耐跟阎王抢人。” 高琏走到墙边扒拉着那些酒坛子,挑了两个称心的揣了,潇洒地一挥手:“走了。”说罢大步流星地出了韩舜的屋子,还是和从前一样,一脚把门踹开,又一脚把门踢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韩舜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低头思索了良久,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去搪塞易水,最终觉得直接熄灯上床,随他去吧。 前一夜起了风,按理说第二日不该是阴沉沉的天,可偏生第二日早上便是乌云漫天,压的人喘不上气来,天仿佛一夜之间就冷了下来,明英宫的花木一夜之间便落完了所有的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和满地的残叶。 宫人们穿上了厚衣裳,早早就起来收拾这满院子的落叶,唰啦唰啦的扫地声唤醒了明英宫的清晨。高瑗坐在妆台前任由景颐摆弄着自己的乌发,她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也不知是为什么,宫人们都觉得她今日心情并不如何好。 “我最是不喜这样的天,”高瑗垂下双眸,平日里这双眼总是明亮轻灵,带着几分盈盈的笑意,今日则格外暗淡,提不起精神一般,“黑压压的,还这样冷,让人瞧了就郁闷。倒不如下一场雨,还能舒服些。” 景颐挽着高瑗浓云一般的黑发,给她梳了一个家常的小盘髻,又在桌上的首饰盒里翻找了一会,拿出了一支红梅傲雪样子的珠钗,斜簪在髻边,道:“既然觉得烦闷,不如换一个鲜亮样子的首饰,看着欢快些。” 高瑗不置可否,自顾自地将桌上的首饰盒翻来翻去,也不像在找什么。晋阳长公主受宠,各色名贵首饰头面都是流水一样地往明英宫里送,不过晋阳主似乎是不大喜欢这些珠玉一般,平日里戴的还是些绢花绒花和品相寻常的首饰,与珠翠满头的宫妃们大相径庭。“外面有没有什么消息?”她问。 虽说明英宫上下都是可信之人,但景颐还是小心地弯下腰,低声说道:“秦国公那边说,早朝后就会向陛下请旨搜查谭宗顺府邸了。还有,他也会借机向陛下秉明要整顿官商勾结之事,涉事的官员应该都会被降职,小惩大诫。” “这样赵恒就能从提举皇城司的位置上下来了,反正我皇兄本来也不如何信任他,正好借机把提举皇城司换成自己人,也顺了我皇兄的意,真好。”高瑗看见她养的狮子猫跑了进来,小家伙这几日吃的多了,身子都圆了,跑起来一颠一颠的,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喜爱。她起身去抱它,小猫儿是个爱撒
娇的,在高瑗怀里蹭来蹭去,不住地喵喵叫着。“可有人喂过猫了?”高瑗问。 景颐也喜欢这只小狸奴,也上前揉揉它的头,倒把它头上的毛揉乱了,引得它不悦地摇摇头。“已经有人喂过了,想来是没吃饱,来主子这里撒娇呢。” 高瑗宠溺地叹了口气,帮猫儿理顺头上的毛,道:“可不能再吃这样下去了,我都要抱不动你了,”她把猫放到地上,声音柔软地仿佛能化成水一般,“去玩吧,多动动也能防止你再长胖了,我也要去陪娘娘们说话了。” 景颐为高瑗披上大氅,高瑗摸着这件衣裳,神情中带了几分慨叹之意,道:“这件衣裳是四年前做的吧?如今还能穿,看了这几年我也没长高多少。” 见她像个寻常小姑娘一样郁闷自己的身量,景颐倒觉得有些意外,高瑗从不在意自己的容貌衣着,她本就算不上什么绝世美人,又不上心于穿着打扮,就更显得寻常无奇了。景颐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说道:“主子不爱添置衣物,您冬日里的衣裳大都穿了好几年了。不过也不要紧,待开了春主子出降,司衣局那边自然会给主子备办新的四季衣裳,主子不必担心。” “秦国公那边有消息了随时告诉我,另外传句话出去,让他们整顿官商勾结的时候不要太过了,尤其是崔氏,得给崔贵嫔留几分面子,她本就比不上那些仕宦之家出来的娘娘们,一个人在宫中也挺不容易的。”她忧心忡忡地看向外面的天,天依旧阴沉,没有一丝生气。高瑗扶着景颐的手,往向氏宫里去了。 因着昨夜的大风,向氏宫中也是满地落叶,高瑗到的时候宫人们还没有清扫完,向氏院子里有不少猫儿,猫儿们淘气,追着扑咬宫人们手中的扫帚,弄得宫人们很是头痛。向氏身边的大宫人梳月见如今院中这般情状,担心再这样下去一上午都不能将落叶清扫干净,只得先弄出些猫食来放在廊下,将猫儿都引了过去。 “既然这些猫在院里淘气捣乱,为什么不先把它们弄进屋子里头,待收拾完了再放出来?”高瑗走到廊下,弯下身子揉了揉猫儿们的头。 梳月赶忙将手里最后一盘猫食放在地上,匆忙行了个礼,脸上神色因为自己的失礼而有些慌张,猫儿们见又有一盘食物从天而降,一边舔着嘴一边挤过一群猫,往盘子那里去。“长主有所不知,我们娘娘说猫儿天性就是爱自由的,所以平常也都是由着它们乱跑,一个个都淘气的紧,习惯了在外面玩,是不愿意往屋里去的。就算被放到屋里也是上蹿下跳要出去,弄坏东西不说,这猫儿也容易受惊生病,所以宫人们洒扫的时候它们来捣乱我们都只能这样做。” 她说的也不无道理,只不过这样就辛苦了宫人们了。向氏宫里的事高瑗不好评说,于是便岔开这个话题,问道:“娘娘现下在哪儿呢?” “长主来的早,我们娘娘昨夜被风声吵了一晚上,睡的不好,这才刚起来梳妆。还请长主先进正殿里坐会儿,外面冷,莫要着了凉才好。”向氏总是起的很早,晨间六宫妃嫔请安,还有不少宫内的繁琐事,容不得向氏多睡,她自己也觉得起的迟了让别人等是件失礼的事,故梳月说这件事时也带了几分讪色。 “无妨,”高瑗看得出她的尴尬,于是便开起了自己的玩笑,“是我来的早了。我昨夜倒是没听见什么风声,只是今早宫人们清扫院子里的枯叶,那一声声扫帚声弄得我实在睡不了了,起床时也是困倦烦躁的很,真想让人把院子里的花木都拔了,就不再会有落叶,也不至于她们大清早扫地吵醒我了。” 梳月也知道高瑗此言何意,于是也轻笑,道:“那些花木可都是长主一手照料的,要真拔了长主您还指不定如何心疼呢。” 高瑗抿唇,一双眼中满是无奈又委屈的神色,她像个小孩子一般道:“那没法子了,只能让它们这样掉叶子了。今早被吵醒的早,落的发都变多了,唉,它们落叶我落发,到时候一起秃了,好不凄凉。” 梳月这次是真的被逗笑了,向氏宫中规矩大,她还不敢笑出声来,只得尽力忍着,对高瑗道:“长主赶快进去吧,让主子在廊下站这么久,娘娘听说了该怪罪奴婢了。” 正殿里宫人们正在清理昨夜的残香,向氏不比从前的衡阳长公主,虽贵为六宫之首,但生性喜清雅简朴,香炉都是素雅的青瓷,并不如从前明安宫里那般,香炉各个镏金嵌宝,豪奢无比。 高瑗坐在东侧的首座上,发着呆等向氏和众妃到来。她想的及其入神,甚至连宫人捧上茶果都忘了接,是景颐在她身后悄悄推了她一下才回过神来。 宫妃们陆陆续续都到了,向氏也从内殿出来,高瑗于是又挂上她那副温婉乖巧的笑容,和她们开始闲话。 天骤然冷了下来,向氏自然要过问各宫的情状,嘱咐宫妃们自己注意保暖,及时给宫里人发放新冬衣,还不忘再嘱咐贵妃几句,毕竟她如今怀有身孕,容不得什么闪失。向氏忙于宫人们新冬
衣赶制等宫务,众妃也不好再打扰她,略坐一二便都回去了。 今日起来的早,再加上轿辇里面温暖,还轻微地晃悠着,弄得高瑗昏昏欲睡的,她靠在轿子的壁上,不由自主地就阖上了双眼。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是被景颐叫醒的,她带着倦意问景颐:“到了吗?” “主子,陛下的仪仗在咱们宫门口。”景颐小心翼翼地回禀道。 高瑗一瞬间清醒了过来,照理此事高楷刚下早朝,正在御房处理政事,不该有时间到自己这里来,只怕是有要紧事发生。她也不知祸福吉凶,一时间心下也没了主意,她长叹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扶着景颐的手下了轿辇往明英宫里走。 高楷在明英宫正殿的廊下一圈一圈地走着,听见一点响动抬头往外张望,见不是高瑗回来又烦躁地叹口气,明英宫的宫人也没见过高楷这幅样子,心下也忐忑不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见高瑗回来,高楷像是见了救星一般,三步并两步就迎了上来,一双眼中是掩不住的惊惧与迷茫。高楷刚登基之时满宫不知有多少其他人的眼线,深宫中他能信任的只有高琏与高瑗,也只有在这二人面前,他才会展示出自己最真实的模样。 “抚仙楼之事已基本被秦国公查清楚了,”还没等高瑗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高楷便一股脑地把抚仙楼一案的前因后果给高瑗说了个清楚。 “既然查明白了那就是好事,皇兄何至于如此惊惧?”高瑗先是装作第一次听闻暗河之事的愕然,良久说不出话来,待回过神来才扯出一个笑容,反过来安慰高楷道。 “我所惧怕的并不是这件事,”高楷头摇的如拨浪鼓一般,他明明不过是在廊下走了几圈,却让高瑗觉得他仿佛飞奔了好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早朝罢了秦国公来向朕请旨搜查疑犯,那个疑犯是吏部尚谭宗顺。” 高瑗先扶着高楷往屋里走,外面的风实在太冷,刮在脸上小刀子一般地疼。“谭尚?谭尚为人敦厚老实可是人尽皆知,如何会做出这样的的事?别是秦国公弄错了。”高瑗蹙起眉,脸上挂满了不可置信。 “我怎么会知道啊?秦国公给我看了不少实证,实在不像是弄错了。以宁,朕是实在害怕,谭宗顺可是吏部尚,吏部尚!是六部之首,是天官。他既然有如此财力修建暗河,那毕竟手底不干净。吏部尚掌百官调动,他手底不干净,也不知道到底纠集了多少党羽,只怕满朝武一半都是他的势力,这可让我怎么办?万一这事逼得他反了怎么办,我实在想不出来该如何应对才好。”高楷一边说一边拍着案几,拍的上面的茶碟都不住地震动,他像是个遇到了难题的孩子,除了哭闹想不出任何的方法,除了畏惧没有任何的情绪。 高瑗只得拍抚着他的背,安慰他道:“皇兄也不必担忧,此事告知过贺宰辅与楚国公了吗?他们如何说?” “还未告知他们,朕骤然听闻此事实在害怕,这宫里也没有朕能相信之人,朕只能来找你了。”高楷平复了不少,大悲大喜的情绪容易太过消耗精力,他现下赶紧脱了力一般,全身没劲。 “那皇兄不如先去找他们商议,毕竟臣妹也不过是一个深宫妇人,实在不懂朝政之事,唉,若是姐姐还在就好了。”高瑗轻叹一口气,眉宇间染上一抹落寞与自责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