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拔真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冲出门来到后院,翻身上墙。 “没时间解释了!阿姊你同我一起追他!” “好。”卢怀瑾拉着亦玫就飞上房檐,俩人在屋檐上越跑越是找不到一点贺拔真的踪迹,侧耳倾听,周围出奇安静,不知贺拔真的逃的快早已离开,还是藏匿在暗处观察着她们。 “亦玫,今晚发生何事?” “这胡人半夜破窗进来想要刺杀我,我怀疑是他发现了我卢府的身份才决定暗下杀手。” “他是胡人?他没有胡须啊。” “他骑马逃走时用的是突厥部落的驭马哨。” “原来如此,那他潜行进城肯定另有目的,你回去陪着王栋,他那手进门时还在滴血,好在你跟着阿恒学过止血的招数,也算是替他成功止住血,我再找一找就回去,等他包扎好我们先回卢府同阿娘姨母说明此事。” 亦玫知道这是怀瑾体谅王栋,没有拒绝,叮嘱怀瑾注意安全,自己便返回医馆去。 怀瑾在刚才隐隐听到窸窣的声响,她觉得此人并未走远,身上还带着伤。 “对了,他有伤,血会滴落……” 卢怀瑾从怀里掏出来火折子,火折子往屋檐的瓦片上照去,果真让她发现了血迹。 她随着血迹走,穿街过巷,这血迹竟然戛然而止。 怀瑾这才直起身体抬头望去,她不禁脱口而出:“坏了!” 徐府的门牌就这样赫然出现在眼前,她追踪血迹居然追到徐牧的府邸! “不行,我得赶紧回去,这事得告诉三姨母……”卢怀瑾不敢多做停留,一个翻身再度跃上房檐,不过这次她刻意地隐匿脚步声,让自己无声无息地消失于黑夜。 * 一刻钟前,贺拔真在徐府院门口观望犹豫要不要进去求助,被府兵发现带进府中去见徐牧。 徐牧人已睡下,听到贺拔真来到玉京还受了伤,匆匆穿上衣服赶出来见他。 刚进前厅,一眼看到剥去外衣一身黝黑健硕肌肉的青年,徐牧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贺拔真抬头见到徐牧,作为下属他是要行礼的,但是他现在不能随便乱动只得行草原礼节,颔首朗声回答:“贺拔真参见徐将军!” “好,不必多礼,让府医先给你包好,你我二人再说此事,我去侧屋等你。” “是。” 徐牧既有将军的威压,又有人的儒雅,贺拔真一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侧屋门口。 “贺拔公子,您可以转回来吗?我接着给您上药。”府医轻声询问,把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 贺拔真也不知为何,见到徐牧似是见到故人,这面容似曾相识,像是在哪儿见过。 现在他不怀疑阿娘和徐牧到底相不相识,他对这人有印象,说明他儿时可能见过徐牧。 待到伤口撒上药粉,用纱布包裹好,府医和下人端着换下来的血衣和满是血污的铜盆退出去。 贺拔真别扭地用两只手拎起来托盘中那一套汉人的衣服,嫌弃地撇撇嘴,他讨厌玉京人的审美,衣服做的不如回鹘好看。 他现在被人追杀无处可逃才投奔徐牧,属于寄人篱下,一咬牙,还是把这套他不喜欢的衣服穿上身。 进到侧屋,徐牧端坐在桌前低头品茗,丝毫没有因为贺拔真出现在玉京变得慌乱。 贺拔真走过去要在一旁的圈椅坐下,徐牧一记眼刀袭来,把他瞪的很是紧张。 心中暗自钦佩徐牧的威压,上前几步直挺挺地跪下,开始讲今日的遭遇。 贺拔真把两男女抢了他的马,他不敢言语,步行寻马,到旅店发现那男女中女子竟带着卢家的腰牌,瞬间心生歹念,想要晚上做掉这俩人,没想到这女郎竟是会武的,他措手不及,男的还赶来支援,场面十分胶着,他背上挨几鞭子就想着赶快脱身。 却不想竟是巧合,在西市找医馆又碰上了,他躲无可躲,最后来到徐府求助。 “对了,那高个儿男子管医馆的大夫叫姐夫。所以他们都是卢府的人?” 徐牧听完只剩下扶额,贺拔真可能是闯祸界的天才吧,怎就会如此巧招惹卢家二房后到卢家大房的未婚夫那里医病,他的手下要不是发现贺拔真给他带进府里,他是不是打算顺着平康坊走到绣春坊晃悠去,就差把“快来抓我”写在脸上。 因着贺拔真是初犯,身份又特殊,徐牧揉揉眉间,还是认真同他讲起卢家的背景,他此次行事全是破绽,已经派府兵出去趁着深夜抹除痕迹。 “我的马还在城郊……” “不要紧
,徐府在城郊有庄子……” “那马不会丢吗?”贺拔真不太清楚庄子是何意,他就是不想刚找回来乌云,又被人抢走。 徐牧这次是真的有些无语:“莫要担心,等你养好伤避过风头,马自然会还给你,毕竟你还要这马回北疆。” 贺拔真有些不太高兴,此次他来本是想隐匿在玉京暗中打听徐府的信息,没想告诉徐牧自己来到玉京,结果现在他被人追杀,身上还有伤,为了避风头又走不得,估计要拘在这汉人的院子中还要被迫学习汉人的礼节。 越想越烦躁,他还是压下心中的不悦,赶忙谢恩。 明明是他自己的马,这回还要谢谢徐牧替他照顾乌云,这笔人情就这样欠下。 十分奇怪的是,徐牧不像其他上级对下级那样马上离开,反而是又和他聊了些有的没的,并未对他来玉京有太多责怪,走之前还拍拍他的肩膀让他住在徐府安心养病,并吩咐长随明日把主管带过去见贺拔真,有什么需要可以同主管说。 徐牧被封一品骠骑大将军,本应是搬去御赐的府邸,被徐牧以住习惯此处为由,硬生生推拒了,不过司徒霖为了让将军府达到御赐府邸的规格,拨款让工部去帮忙扩建宅邸,并把徐府旁边荒废的宅院送给徐牧。 贺拔真被迫困在徐府,正是赶上将军府大肆扩建修建后院园林的时期。 他白天不能出院门,为了不让其他人起疑,徐牧特意把他藏到后院一个不起眼的院子中,好在环境不差就是地处偏僻鲜少有人来此处。 这边差点把贺拔真给憋坏,他总是趁着夜色,伺候他的长随也睡下,他动用武力轻功从院子出来,到还未竣工的花园走走。 也算是透透气,不然一直窝在屋里对贺拔真这种草原汉子来说简直如坐针毡,无时不刻都像是受刑。 这次他走到后花园隐约见着有灯光,他也是十分惊奇,谁会和他一样大半夜不睡觉跑来后花园。 好奇心使然,他并没有走,隐匿气息躲在不远处。 定睛细瞧是两个披着披帛的女郎站在一棵桃树下,其中一个执着灯,另一只手端着托盘,应是丫鬟。另一个虽是夜间却能看出来那通身的贵气,背影便能看出女郎仪态优美,一举一动都透着闺秀的娴雅。 …… “女郎,咱们快些许愿吧,这后花园太黑,我怕后半夜有夜猫冲撞您。” “不急,还未打更,听到四更钟声再开始许愿,因着我出生时辰便是在子时,听说选在生辰时段许愿更加灵验。” “女郎,心诚则灵,您这般诚心实意地爱恋,想必您一定能得偿所愿。” “就你嘴巴甜……” 二人正说着话,忽听得远处谯楼锣声响起,一慢三快,正是四更的信号。 丫鬟把灯放在地上,双手端着托盘抬至齐眉,微屈膝恭候着女郎举行仪式。 贺拔真这头听不清楚底下这女郎究竟讲的是何意思,他只听懂几个词语,什么“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之类的。 全是些给新人送祝福时候的吉祥话,这时候见着女郎虔诚地双手合十对这桃树许愿,在贺拔真眼里十分可笑。 他从来不许愿,在部落举行祭祀盛典他也只是祭奠先祖从未许过愿望。 因为他坚信事在人为,许愿是弱者对自己的安慰,他从来不用这种安慰麻痹自己。 他对这女郎多出几分轻蔑,不屑地嘴巴一撇,最后念词太长他干脆不去看园中那两人,抬头去看夜空中的月亮。 清脆的铃铛声把他的目光又吸引到底下二人身上。 原来是这贵女从丫鬟的托盘中拿出一条红色丝绢布条,布条两端各系着一对铃铛。 随着女郎的动作,铃铛清脆地响声悦耳动听。 “嗯,这铃铛竟然用上好铜料……可惜了竟然用来做铃铛。” 女郎背过身去,双手把布条高高托起,手臂高举过头顶,随着手臂往后抛举,一阵紊乱的铃铛声。 本以为布条加铃铛如此轻应是会直接挂上树枝,贺拔真在黑暗眼见着铃铛布条抛出在空中径直地落在地上。 “要是换我抛肯定能挂住,怎的扔个布条还能失手……” 夜晚桃树下传来悲戚的细碎哭声,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女郎是奴不好,是奴不够心诚,奴递给您的时候走了神……” “罢了……说明我与三郎无缘,我这般祈求,上天连我许的愿都不愿收。”徐知意说着,低头掏帕子拭泪。 身形摇晃,竟然要栽倒过去。 丫鬟赶忙扶住主子,她这副忧思过度的身躯,经受不住向桃树
神许愿的落空,另一手扶着额头,将晕未晕,摇摇晃晃行不得路。 丫鬟一咬牙,走到女郎身前把徐知意背起来,空出手去提灯,匆匆地离开后花园。 看着俩女郎消失在花园门廊处,贺拔真轻盈的从亭子顶跃下来,悠闲走到桃树前,低头开始寻刚才那挂铃铛的布条。 找寻无果正要走开,他脚下踩到什么,竟是清脆的铃铛声。 贺拔真露出笑容:“找到了!” 拾起布条来,借月光去看那上面的字,什么也看不清楚。 “拿回去再说。”贺拔真一股脑把绑着铃铛的布条揣进怀里,三两下就再度飞上房檐,顺着扩建徐府那高大的围墙,一路顺利地回到自己的住处。 第二日,他向主管提要求,他要纸笔还有玉国字典。 老主管以为他是闲得无聊竟然转了性子要开始学习玉国字,当下非常支持,一口气送来市面上四位大儒联合所著的《玉字》上下部,还有上好的笔墨。 贺拔真对着这布条逐字查询,只看出来女郎的名字叫徐知意,祈求姻缘的另一人叫司徒期。 司徒期这名字他熟悉,他本来在徐牧麾下就相当于为司徒期起势做准备,这些徐牧都曾与他讲过。 说起来有一事他很是好奇,徐牧给他写信,写的是回鹘字,徐牧到底是找来人专门翻译写下来,还是本人就会写回鹘字。 “所以徐家千金喜欢当今三皇子?半夜向桃树神许愿祈求姻缘,却遭遇失败……” 贺拔真摇摇头,故作高深的拽出一句他刚学的玉京名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长随进屋,见着他这一一桌铺展开凌乱的本褶皱的纸张,还是走上前毕恭毕敬行礼。 “起来吧,你来有何事?无事便退……” “不不!贺拔小将,我奉主子之命来寻一件物什。” 贺拔真心中咯噔,难道自己半夜溜出去透气被发现了? “是一条红色布条,两端系了铃铛,上面用金墨写的字。贺拔小将,你可曾见过?那是徐小娘子的东西,您若曾见到,一定要告与金钩。” 居然是徐小娘子在找祈愿布条,他对徐娘子有很多好奇之处,因着徐府唯一与他算是同龄人的主子只有这一女郎,他当然很是好奇。 贺拔真脸色变得严肃:“布条在我这里,此布条涉及徐娘子的秘事,我需亲自交给女郎,交给你我不放心!” “这……徐将军不允许女郎同您相见……” “竟有这要求?是怕我等俗人唐突女郎?” “不是……徐娘子仍在禁闭中,她不能随意走动。” “我没有被禁闭,可以随意走动,我去给她送过去,隔着门递给她。”说动身就动身,贺拔真立马站起身,怕金钩阻拦,那速度就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 金钩在后面跟着,边跑边呼喊,求贺拔真不要去。 待到路过正在动工的后花园,俩人都不敢发声,贺拔真低着头快速走过,根本没人注意到他。 远离人群,金钩总算松一口气,在身后劝着:“贺拔小将,您还是随我回去吧!这布条不用给女郎了,若是你二人相见,金钩怕徐将军会罚您……” 贺拔真全然不听劝,三步并作两步,已经走到那华贵无比的院门前,并且叩响大门。 门没有锁,未得到允许,郎君必须站在门外听到有人回复才能进门。 贺拔真不懂这套礼数直接进到院子中,口中还喊着堂妹。 这下换金钩愣住,这俩人连姓都不同,怎么突然就攀上亲戚? 徐知意这边听到外面中气十足的男声在喊堂妹,她一阵恍惚,还以为是司徒期叫她表妹,不过很快回过神来,让丫鬟出门看看院中是何人。 丫鬟很快跑出去,三两句又匆匆跑回来,附在徐知意身侧耳语起来。 “女郎,门外这汉子不像是玉国人,他声称那日夜间恰好捡到布条,又说论辈分自己是您的堂兄……” “他可是有要求?要多少银钱才能把布条归还与我?” “他、他要求女郎……出门见他一面。” “好个登徒浪子!”徐知意拍桌子站起身:“这般唐突,竟然是父亲麾下的门客?” 徐知意在屋中踱步,几番思索,这才下定决心:“哼!我就去会会这野汉子,看看他见着我要说些什么!” “女郎,不可……” “我偏要把这布条讨回来,你不必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