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终究还是送到了裴府。
事情闹得这样大,不仅江恒和崔有期夫妇面上不好看,就连裴家人也都神情惨淡,但不论如何,两府终究是结了一场亲,便只能当成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看见,僵着脸皮扯着假笑办完一场喜宴。
只有裴老国公,人至耄耋还能有洞房花烛新婚之喜,高兴得什么都不在乎。
回到家,医工来报,说郑瑛这些日子并非是身体不适,而是妊娠有孕,看脉象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江谦骤然得子,自然是欢欣鼓舞,正要前去探望,却被江恒喝住。
“你身为家中嗣子,却只知道纵情酒色,整日在外宴饮不休,外头玩不够,还要祸害到家里来,真是让我们家的脸都丢尽了!这可是你母亲的婢女,你就没想过一朝事发,你母亲的脸面还要不要,阿郑又要如何做人,若是有人参奏,你的官身还要不要了!你给我滚去宗祠,在列祖列宗面前跪着自省己过!”
傲霜经医工把脉,已经怀孕四月,那时候她既没有住进偏院,江铣也没怎么踏足过主院,她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简直一目了然。
崔有期还欲争辩:“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未必同二郎有关系,说不定是医工诊断失实,又或是同哪个小厮……”
“蠢货,蠢货!我江家怎么娶了你这么个蠢货进家门!”江恒打断她,“她是你房里的侍婢,又是你的义女,没有你的准许谁敢冒犯她?她一个无父无母的奴婢,身家性命都握在你手里,要是肚子里的货不是你儿子的,给她八十个胆子也不敢攀扯到你身上!人说娶妻娶贤,可今日之祸,分明都是你阴狠、善妒之过。早知当初,早知当初……”
崔有期脸色也冷下来。
“早知如何?早知你就该求娶戴氏女,做你的原配正妻?你可别忘了,你当初究竟是如何……“
三人一番争吵,终究是不欢而散,江谦自去宗祠跪着,崔氏也被罚禁足在府,不过丢了这么大的脸,短期内她原本也不愿再出门,至于府中中馈,便由江恒做主,暂且由郑瑛代劳了。
发落完那母子俩,他倒是也没忘了江铣。
“无论如何,你今日将事情闹得这样大,宣扬家丑,就是忤逆不孝!给我在房好好跪着,没想清楚之前,不准起来!”
江铣神情淡淡,依言掀袍跪下。
即便今日分明是旁人有心陷害,而他不过是自证清白。
江恒走了,江铣跪在阴冷的房中,看着案后高高挂在墙壁上的山水图发怔。
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他一旦犯了错,便会被父亲罚跪房,而若是二郎犯了错,则是应该跪宗祠。宗祠重地,除了江氏旁支上京祭祀时以外,便只有江恒与江谦父子能够出入。
孩提时候他总是不理解,以为父亲是在借此打压他,告诉他,江恒是家主,江谦是嗣子,日后家主之位,爵位承袭,家族传系,那些都只与江谦有关,江恒是要告诉他,嫡庶之分已是命定,他不可争,也不必争。
后来才发现,所有一切都只是源于江恒的一点私心而已。
江恒去休息了,房周围的人也都散了,松烟终于找到机会溜进来:“五郎……”
江铣仍旧看着那副山水画:“人找到了?”
“回五郎的话,没、没有。”
江铣倏地看向他:“怎会没有?假山假石,桥洞凉亭都翻找过了?”
“都找过了。”松烟苦着脸不敢抬头,“方才趁着郎主同夫人不在,小的带着弟兄们连主院也翻了个遍,就连南边的院子也悄悄派人巡查过,都没有。”
“怎么可能,她还能去哪?!”
今日之事,源头说到底还是在孟柔的那碗解酒汤上,若不是他误信了孟柔,若不是他被她这些日来的作为所迷惑,误以为她已经死了心,低了头,若不是……
若不是他对枕边人毫不设防,若不是他忘了,兵不厌诈。
三年前他在自己家中被下药,无所辩白便被下狱,不正是因为过于松懈的缘故吗?总以为既然是自己家人,血脉相连,总不至于走到兵戎相见那一步。
是他忘了,如今的孟柔,只怕比当年崔有期更恨他千倍、万倍。
可笑他在发觉是她背叛之后,第一反应便是将此事闹大,将此事闹到人尽皆知,让人人都以为这是江府嫡庶之争的因果,如此才能遮掩去孟柔的存在。
本以为孟柔是找准了机会要报复他,如今未成,他自然有得是手段惩罚她,可是,人呢?
“回、回五郎,东院那边看管侧门的小厮说,菩提嬷嬷的亲眷生了重病,怕冲撞家里娘子出阁的大喜,急着送走,今日就……”
江铣抓着他的衣领提起来:“他放人走了?”
松烟浑身抖如筛糠:“他说,是戴娘子要求赶人出去,他不敢不从,就……”
江铣心神俱震。
孟柔没有过所,身契也在他手里,何氏和孟壮已经离京,她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身外无物,又没有身份印鉴,连城中客店也不会让她留宿,若是到了宵禁时还在街上游荡,巡城的武侯盘问不清,便会将她关押下狱。
牢狱之苦他是受过的,阿孟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身体不好胆子又小,怎么能……
江铣又气又急,起身便要往外走,跨过门槛时却牵动旧伤,膝盖剧烈疼痛,他面色惨白,趔趄着险些跪倒在地。
松烟连忙起身搀扶:“五郎当心!”
就在这时,隆隆鼓声骤然响起,如惊雷,如万马奔腾,又如潮水洪流从北往南迅速蔓延。
暮鼓起,各坊四门封闭,宵禁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