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这还是阿孟头一回拜见父亲。”江铣道,“父亲,阿孟不方便行礼,还请您见谅。”
江恒张了张嘴,看看陶坛,又看看状似平静的江铣,房门大开,阴森森的寒气骤然袭来,激得他头皮一阵又一阵地发麻,手脚也发冷。
江铣似乎没有察觉江恒的不对,只低声对陶坛说话,声音轻柔得像是对情人的呢喃。
“阿孟想要行庙见礼,不来这里可不行。宗祠里摆着的牌位都不算什么,存放在这里的,才是……”
“住口!你疯了,你当真是疯了!这是……”江恒惊疑不定地看着江铣,“你说这是、是那个孟氏?并州跟上来的孟氏?她、她……她死了?!”
死了就死了吧,一个庶人,听说还被江铣收买成了奴籍。当初江铣为了她大肆搜府,江恒原本很是不快,但考虑到孟柔确实在安宁县照顾了江铣三年,后来江铣为了惩罚她失礼又将人落入奴籍,江恒看他有所处置,便也没说什么。
后来孟柔出走,闹得江家上下乃至长安上下不得安宁,江恒心中便又生出些不满,可一个贱籍庶人又能翻出什么天,他的不满大多还是冲着江铣,而那个庶人,闹出这样大的乱子后果然还是死了。
小小一个坛子,当然装不下一个大活人,即便是尸体也没法装得下,能塞进里头的只有骨灰、骨渣之类。
不管怎么说那都是个死人,是死人留下的东西。江铣抱着这个坛子来显然是在气他,可江恒在愤怒之前,先感受到的却是一阵恶寒。
江铣不会当真疯了吧。
就为了一个庶人?
江恒不知道他是真疯还是装疯,连声骂道:“还不快把这东西扔出去!”
江铣倏然抬眸:“谁敢!”
江恒一哽。
“阿孟不会离开的。”江铣拍了拍怀里的陶坛,动作轻柔,眼神中饱含情意,神情竟有种痴态,“阿孟答应过,她会一直陪着我,就算现在……她也一直在。”
江恒瞬间毛骨悚然。
这下他当真不知道江铣是真疯还是装疯了。
江恒有心想要唤下人进来,赶紧把这污糟玩意抢了来丢出去,自然,他自己是不敢碰的。可看江铣这渗人的模样,他又有些不敢唤旁人也进来见。
“五郎,人已经死了,你让她入土为安吧。”江恒沉吟半晌,努力缓和着语气,尽量不惊动他,“要不我派人去找位能人选个风水宝地?也好有个来世嘛……”
江铣正要开口,却有小厮闯过来,跪在门外道:“禀报郎主,五郎,外头……”
“滚出去!”
江铣现在的这副模样哪里能让人看,江恒当即便想让人离开,可那小厮连磕几个头,并不敢走。
“回、回禀郎主,宫中来人宣旨,陛下召五郎立即入宫奏对。”
父子俩俱是一怔。
……
“林寓娘!你是瞎了眼睛还是没长脑子!你看看这能一样吗!”
船夫正在下舱同人赌酒,听见响动掏了掏耳朵:“又开始了。”
“唉,林小娘子也是真可怜。”友人附和道。
众人俱是同情地摇摇头。
自渡船开动以来,这样的斥骂声每日都要来上一遭,且都在差不多的时辰。每当快要落日时,众人便知道上房里的那位楚医工又要骂人了。
林寓娘,也就是孟柔,正束着手立在楚鹤面前。
“我、我……”孟柔拧了拧手指,她也想不清楚,“是哪里不一样啊?”
“还敢问!‘衰’能写成‘哀’,‘食’字中间漏了一笔,‘醉’又写成了‘卒’!不是漏笔画就是缺半边,好个别字先生!”
“老师,我错了……”
“背背不下来,抄写抄写不会,写字都要我从头教你,认错倒是爽快!夸你有济世救人之心,你还真就只有一颗心。你的脑子呢?你的手呢?你的眼睛在看哪里?!”骂着骂着,楚鹤突然恍惚起来,“我为什么要为难自己?我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收徒?船上这样多人,我怎么就挑中了你?我这辈子头一回收徒弟,就、就收了个这样的……”
看楚鹤又陷入了自我怀疑,孟柔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她也很后悔啊!
那日楚鹤提出收她为徒之后,孟柔没有犹豫多久就答应下来,左右她已经无处可去,跟着楚鹤还能学些东西,若是以后她也能同楚鹤一样治病救人,那该多好。
况且楚鹤夸她呢,夸她观察细致入微,夸她有善心,是菩萨心肠,又夸她性灵纯正没有歪心思。
或许她当真能成为楚鹤这样的人。
可谁能想到学医这么难!要学认字,要读,要背,还要背好多。从前她不是没学过字,在长安时她就学得很快,傲霜总夸她聪明。但这些聪明到了楚鹤跟前什么也不是,她从前勉强识得会写的几个字,到楚鹤面前一画就成了“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