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说话时想要回过身子，可是那么多锁链牢牢困住她，由不得她转身。 青冕未得苏明琰命令，咻地直刺过去，飞旋着攻向每一根锁链，片刻斩断所有的锁链，使女子得以脱身。 “我把她带来了。” 苏明琰走上前去，俯身扶起女子。 青冕回到苏明琰身畔，用火苗照出女子的容貌。 那女子面色苍白，无比憔悴，岁月和苦难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掩不住以往的清丽模样。 她眼望着苏明琰，用略带沙哑的声音询问： “真的吗？她真的来了？” 苏明琰扶着她，可是女子已经站不稳，她摇摇头： “小少主，我自被囚禁在这里，千年来未曾迈出过一步，一时是走不了路的。” “我背你出去。” 苏明琰没有犹豫，背对着女子弯下腰，反手抓住她的双臂，好教她趴到自己背上。 女子反倒犹豫了： “小少主，使不得，主仆有别。” 苏明琰回头看看她： “你我不是主仆，是长辈与晚辈，阡陌就在外面，明日她就要离开青丘了。” 任谁都能看穿女子眼中的迫切，紧张，和饱含隐忍的泪水，苏明琰亦不例外。 女子不再犹豫，伏在苏明琰的背上，由他背着走出这间大而密闭的屋子。 苏明琰背着她，只觉得轻若无物，不可想象女子竟还是一个人，却没了人的分量。 他走得不快，唯恐一旦快走起来，女子就轻飘飘地散了架。 没走出门去，苏明琰就感觉肩头微微浸湿了些，立刻意识到是女子的眼泪落在了他肩上，只不知这泪里有多少伤悲多少欢喜。 苏明琰问： “你当真不让她见你吗？” “见不得。” 女子忍住不让自己发出抽泣声： “她不知道我对她最好，她若知道我青丘更不会放过她，只要她好好的，我便就好。” 女子的话分明实在自欺欺人，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锁了千年，还认为这样是好的，苏明琰心里默念道：颜可芩。 颜可芩是女子的名字，苏明琰幼时曾不小心闯入这座被列为青丘禁地的宫殿，第一次见到囚禁在暗室里的女子。 那时她还没这么瘦弱，模样更年轻，说话的声音也是轻柔悦耳的，虽然被锁链锁着，但能稳稳地站定。 苏明琰看到她时，她脸上还浮现出笑容，问道： “你是青丘的小少主吗？” 苏明琰也问她： “你是谁？” “我叫颜可芩。” 颜可芩回答： “你在青丘见过一个女孩子吗？她比你小一些。” “你是指霜儿吗？” “不是，她比霜儿还小一些，与你们都不同的。” “哦，我知道了，你指的是小狐狸，她和我们都是不同的，母后和老祖都说她更我们不一样，可究竟哪里不一样呢？我怎么没看出来。” “小少主，她看起来应该和你们没什么不同，但她确是与你们不一样，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她现在还好吗？” 苏明琰皱眉想了想： “还算好吧，她住在天玄殿，时常陪霜儿修炼。” “也对，她是女孩儿，应当是陪着女少主。小少主，你与我说说，她长得多高了？是什么样子？什么性情？王后和霜小主待她怎样？可有人照顾她的起居” 颜可芩问得太多，苏明琰记不住每个问题，也给不了她这么多答案，他更好奇这个女人的身份以及她与小狐狸的关系：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你是她的什么人？” “我？” 颜可芩像是自问自答： “我算她什么人呢！” 她闭上眼睛，好不教眼泪落下来，而后又抬起头来向上仰望，仿佛那样可以让泪水倒流。 苏明琰没有等她给自己一个答案，只说： “母后不许我常去天玄殿，所以我很少见到她，好像霜儿和母后不怎么喜欢她。” 小小的苏明琰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但就是鬼使神差地隐瞒了苏瑾霜对阡陌的恶行，好像只有这么说才能说得出口。 因为他从颜可芩的眼睛里看到一种浓烈的感情，那种感情曾是他极其渴望从赤微澜眼睛里看到的，可惜他一
直未曾从赤微澜那里得到这种感情，偏偏是那个被禁于天玄殿的小狐狸从这个同样被禁于这里的女人身上得到了那种感情，即使她们未曾相见，数百年之久，这个女人还会为那个小狐狸流露出这样的感情，而且是只增不减。 颜可芩从苏明琰的回答里听出她不想听到的答案，尽管这是她不用问也能猜到的，可是她偏偏就要欺骗自己，没看到的就是没有发生的，或许有更好的结局等待着那只小狐狸呢。 她眨眨眼，挤走眼里的失落，打起精神来： “小少主，咱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什么约定，还是不要了，这个时辰我得回去修炼了。” 苏明琰从小遇事就出奇地淡定，对小孩子来说得诱惑在他身上未必见效，他那时还不明确这里就是青丘的禁地，但心里知道多做停留总是无益的。 颜可芩急忙叫住他： “小少主，我知道你的秘密。” “秘密？” 苏明琰疑惑道： “我的什么秘密，你被关在这里，怎么会知道我的秘密？” “黑狐老祖。” 颜可芩说出这个名字时，胸脯上下起伏着，她的眼睛转来转去，瞟向四处，似乎生怕没有窗子的屋子里藏着什么耳目，能将她的话偷听去，再传给不该听到的人。 片刻的安静，静的可怕，颜可芩才确信没有人能听到她下面的话，但她仍压低了声音，尽量使自己的心情平复些： “老祖知晓你身世的秘密，我也知晓。” “我的身世？！” 苏明琰睁大了眼睛，他脸上的惊讶比方才见到颜可芩时更加突兀，很快，他极其镇定地压住自己的情绪： “你胡说，我是青丘的少主。” “王后待你如何？青丘王待你如何？老祖待你如何？” 颜可芩一连串的发问把苏明琰问懵了，她看出这个少主聪明绝顶，有些话不必通透，他自能品味。 颜可芩赌对了，苏明琰再聪明，也还是个小孩子，况且她最知道孩子最想要的是什么，苏明琰一进来，她就从他与其年纪不相符的沉稳与谨慎中看出苏明琰的所需所求，正是她想给而给不出去的感情。 这样的默契与透彻只有一个母亲和一个幼子才能深深感触，是生来的，无须掩饰也藏不住的感情，颜可芩一无所有身不由己，只能用这样的感情去牵制利用苏明琰，只要是为了那个让自己活下去并为之活着的念想，这样的利用与牵制就不算违心。 苏明琰顿了顿，才道： “他们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他们，苏明琰口中的他们显得那么生疏。 颜可芩尽可以放心地提出自己的请求： “小少主，你帮我守护小狐狸吧，将来我会报答你的。” 苏明琰不相信她的话： “你都被关在这里了，拿什么报答我？” “我知道你身世的秘密，你不应该留在青丘，而是要去你该去的地方。” “什么地方？我是青丘的少主，为什么不该留在青丘？” “只要你帮我守护小狐狸，等将来你真正需要的时候。我必会告诉你这个秘密，现在说了反而会害了你，你若信我，就答应我们的约定。” 苏明琰想了想，点点头： “我答应你。” 颜可芩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照亮了暗室： “小少主，谢谢你，此事是我们的约定，也是我们的秘密，你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的，对不对。” 苏明琰回之一笑： “我不说，就是小狐狸也不会说的。” 颜可芩确信她没有选错人，她认定这是上天的安排，除了苏明琰，她也无人可选。 之后，苏明琰一有机会就会偷偷去找颜可芩，阡陌逃走前他来过，阡陌去东鱼谷前他也来过，阡陌一到青丘，他就来过。 这一次，他再次追问颜可芩： “我身世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颜可芩反问他： “你相信青丘的秘闻吗？说你是黑狐老祖从赤狐族抱养的遗腹子。” 数百年了，苏明琰问过无数次，颜可芩从未打算告诉他这个秘密，一次次消磨着他的耐心，这一回，苏明琰不想再听她敷衍，直截了当回应： “阡陌来青丘了！” 颜可芩的脸上是惊讶，是喜悦，是害怕，是哀叹。 她惊讶喜悦的是阡陌离开后又回来了，即便不
能相见，但总是近了些，心里的那根线仿佛能拉回一大截。她害怕的是阡陌回来是再次陷入了险境，不知道要面对怎样的酷刑，甚至有性命之忧。哀叹的是苏明琰虽然没有明说，却用阡陌赤裸裸地威胁，想要得知他的身世秘密。 数百年，颜可芩越来越觉得后悔，当初拿这个秘密与苏明琰做约定，恐会害了他，甚而害了阡陌。但苏明琰想要知道身世秘密的需求越来越迫切，已经把有关身世秘密的生死都抛之脑后。 颜可芩深知自己已不能阻挡苏明琰的念头，年少气盛，就该是这般吧，不顾生死，才是热血儿郎，淡漠沉着如青丘少主，也是越不过的少年心性。 既然不得不说，颜可芩要用这个机会再见阡陌一面： “让我见见她，我就告诉你。” 颜可芩说出这句话时，苏明琰反倒没有以往那样坚决了。这些年，他不止长大了，也搜罗到所有能找到的有关颜可芩的一切。 当这个女人和阡陌的关系逐渐明了时，苏明琰才发觉，当初那个于他来说儿戏般的约定竟系着他与阡陌两个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