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秘抓着手机从年会舞台上跑下来时,心情是极度糟糕的。 这糟糕的心情在看到一楼大厅里的老板时并没有好转多少。 反而更差了。 “老板,刚刚给我发的短信是——” 老板正在和安保队长说话,闻言转过头,冲她招手示意。 李秘板着脸走过去,努力压抑怒气:“老板你究竟——” “童童小美女,别老板着脸嘛,”安各一把搂住了她的肩膀,“会长皱纹的。不气不气啊。” 李欣童秘:“……” 李欣童冷冷地拍开她的爪子。拍击声十分响亮。 “有什么事,说。” ——作为全国首富身边的第一秘,每个星期源源不断滚进账户的极高薪酬,是李欣童留在这个奇葩老板身边工作的唯一原因。 安各:“哎呀,你好凶哦,手拍得我好痛,童童美女你不要我了吗?” ……好吧,她还跟她是从高中到大学的校友,工作后正式结识,私交不错,这也勉强能算一小部分原因。 但这点资历不算什么。 毕竟安各这个人,朋友遍布五湖四海,商场做生意下场就能称兄弟,圈子里有点名号的同龄人多数都要叫她一声“安哥”—— 安各本人一本正经地表示过更喜欢“小仙女”这个称呼,比起似乎有点流氓气的“哥”,希望朋友都能叫她小仙女。 但大家都当她是在说反话。 毕竟这女人从头到脚哪一点都不符合“小仙女”,无论是异常简单的名字“安各”,还是非主流色彩的头发。 职场女精英红唇套裙走得美丽自信,安各破天荒抹点口红来公司,大家会觉得她是要去唱重金属摇滚。 ——那是黑色的口红!黑色的!她还脸上贴了一个配套的黑豹纹身贴!染了一头红发!! 李欣童曾和自己黑嘴巴红头发的老板一起坐在会议室与合作方签字。 对面一串五十多岁的老头子,看老板的眼神就像看猴子,看她就像看溜猴子的傻子。 ……经历过太多这样的事件,李欣童很难对自己的离谱老板保持平静的心态。 真的很难。 要不是她给下属的工资数字超级大方、奖金每周叠加结算、公司股份也有自己一份、年会抽奖还能抽到房产……!! 安各第二次笑嘻嘻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李欣童忍住没有第二次拍走这只爪子。 “究竟是出了什么事,”她压着气问,“老板你叒决定不出席安排好的年会,在一楼大厅叫了一堆安保,还发消息说……” 这已经是老板第四年拒绝参加原定出席的年会了,也是她成为老板第一秘的第四年了。 第四年。 而没个正型的老板放开她的肩膀,手放到一边,不知从哪儿拽过来一只板着脸的小女孩。 “介绍一下。这是我女儿安洛洛。” 李欣童:“……” “来,洛洛。这是妈咪的秘。叫童童姐姐。” 小女孩:“童童姐姐好,很高兴认识你。” 李欣童:“……” 老板弯腰拍了拍小女孩的头,被拍开,又直起腰拍了拍李秘的肩膀,被拍开。 ……接连两次被拍开爪子的老板竖起大拇指,依旧扬起超极爽朗的笑容。 “所以,童童美女,就麻烦你开车把我女儿送回家啦~她很乖的你放心!如果可以在路上再给她买点肯德基!” 李欣童:“……” ——四年了,整整四年。 老板有个五六岁大的女儿。 ……原来不是玩笑短信!!【我有点事要处理你下楼送我女儿回家】不是老板的口嗨玩笑!! 李欣童震惊得气都喘不过来:“老板……老板你……” “啊,对了,还有。” 老板示意另一边正被医护人员披上毯子、焦急地打电话的卫安霞与昏迷的卫安成。 “那边那对姐弟,是卫家的孩子吗?” “什……” “今晚重元大厦发生了一起严重的安全事故。他们受了牵连。” 老板随手一摆。 “那两个人,你明天去仔细查查。如果是卫家那位卫明老先生的子女……重元大厦这几年暴露的弊端太多,也正巧听说卫明老先生近期遇到了一些资金问题……”
正在这时,大厅经理拿着一些件递给她,安各一边掏出签字笔一边扭过头去,只留给李秘一句轻飘飘的话。 “就把这栋重元大厦直接给卫老先生吧。” 她是刚刚才想起来的,怪不得觉得那个小帅哥有点眼熟。 卫家的卫明老先生,曾对她有恩,如今帮个忙也没什么。 而且,嗯,她早就想脱手这栋设备陈旧的老楼,什么时代了还固执地搞一些阶级划分的东西,不肯彻底调整定位面向群众开放……今天这事暴露出的安全隐患也是导火索…… 如果不是家族里那些老年痴呆坚持,安各一开始根本就不想收购重元。 这几年也赚得差不多了,正好送给卫老先生,既免了麻烦,也全了人情。 ——从救护人员口中听到那对姐弟的姓名后,安各就迅速决定了赔偿处理。 当然,听在李秘耳朵里,随随便便就给一家破产暴发户送了一栋楼的老板…… 真离谱。 离谱。 但李秘只是叹了口气。 谁让老板是老板呢,她爱怎样就怎样。 没看那些连流行音乐都排斥的老头子和涂着黑口红染着红头发的老板谈生意,也只敢笑呵呵地夸她“年少有为”吗。 ……跟着老板做事的这四年,李欣童完全没见识过“有钱人是怎样奢侈”,但当她看着老板翘着腿坐在水晶旋转餐厅顶层大口吃烧饼还掉芝麻渣时,切实见识了“我老板是怎样霸气”。 说话做事只按她自己的规则来,对所有约定俗成的东西不屑一顾,有些决策看着离谱其实结果相当惊艳…… 这样的她对着生意对手开朗地笑出小虎牙时,对面只会幻视到美洲豹徐徐张开的獠牙。 就差把“霸气”两个字纹在胳膊上了。 李欣童刚在她手下工作时,望着她的背影,甚至有幻视过历史里的霸王。 成为第一秘后看安各在办公室撒泼打滚,“就要童童美女叫我小仙女,就要就要就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嗯。 ……嗯。 李欣童的老板是真的很离谱。 ……别的离谱事也就算了!老板下怎样的决策都行!要送楼就送楼吧,反正对老板来说一栋楼也没什么…… “您真是……这么大的事……” 一个看着都要上小学的女儿! 整整四年做您秘! 我竟然完全不知道! 李欣童尴尬又紧张地和安洛洛打了声招呼,便低声在安各耳边说:“楼上的年会这次是我负责主持的,要紧急叫停有些麻烦,如果可以的话,老板你这个……这位……女儿……的爸爸呢?可以让他来接孩子回去吗?” 安各依旧竖着大拇指,给予秘肯定且赞赏的目光:“不行哦!必须你来送!因为孩子她爸死啦!嘿嘿嘿!” 李欣童:“……” 其实耳朵很灵的安洛洛:“……” 安洛洛看了看不远处。 爸爸正在弯腰给那个昏迷的哥哥拔除不好的东西,动作很流畅,似乎没听见。 ……但肯定是听见了!爸爸的耳朵比我还灵的! 所以我才不希望妈妈来接我放学……她明明几乎从不接我放学……也很少能在正常时间看到她出现在家里……可一旦出现必要截我去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乱玩……然后担心我的爸爸就会找过来…… 然后见到妈妈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乱玩(。) 虽然妈妈以前也很爱在莫名其妙的地方乱玩,但那时爸爸是和她一起隔着电视看的。 唉。 六岁的安洛洛小朋友在心中深沉叹气。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家的情况有点特殊,妈妈看不到爸爸,妈妈也不常回家,妈妈在家时还经常对着爸爸喊“张姨,麻烦扫一下地”“吴姨能洗个水果给我吗”…… 但爸爸耐心地给这每一个特殊情况做过解释。 他说妈妈看不到是因为“妈妈没有洛洛的魔法眼睛”; 妈妈不常回家是因为“妈妈在很辛苦地工作赚钱养洛洛”; 妈妈对着他乱喊是因为“爸爸需要在家里做事照顾妈妈和洛洛,但没有对外的遮掩会很麻烦”。 所以安洛洛并不觉得很奇怪。 尽管爸爸经常在妈妈回家时顶着“吴姨”或“张姨”的壳子走来走去,但在洛洛的眼睛里,那就是正烧菜做饭给妈妈切水果拼盘的爸爸而已。 <
> 安洛洛的眼睛能看到许多不正常的东西,但在爸爸的教导下,她认为她从小看到的这些都是正常的,她的爸爸妈妈与她家的相处方式也很正常。 她才模糊地搞懂“我的眼睛有魔法”,她没有被教导过“阴阳眼”这个词,更不理解,什么是“阴阳”。 但安洛洛能理解别的事。 譬如,当爸爸正在给妈妈削苹果时,妈妈不能对着电视剧里的男明星大叫“老公好帅”。 譬如,当爸爸正在给她讲睡前故事时,妈妈不能风风火火地冲出卧室,对着电话喊“那家店帅哥很多是吗我来啦——” ……嗯。 不能。 安洛洛能理解的,通过被爸爸折弯后又轻轻扳回来的水果刀,通过爸爸嘴里突然急转直下结局变成“因为小红帽深更半夜出去和别人玩所以彻底被吃掉”的睡前故事。 如果问“爸爸你生气了吗”,爸爸就只是笑笑,给她掖紧被子,再摸摸她的额头。 关于妈妈的问题,安洛洛很少能够得到答案。 明明爸爸会给她看到的一切做出认真的解释说明。 唉……大人的事……真搞不懂。 反正……不管怎样…… 安洛洛只是有点烦恼而已。 毕竟,爸爸妈妈的关系,是真的很好的。 “……洛洛,过来,跟童童姐姐回家。到家跟妈咪打个电话哦。” 喔。 安洛洛望了望已经开始低头签字的妈妈,又望了望远处的爸爸。 李欣童走过来,轻声细语地邀请她牵住自己的手,领她去车上。 但眼前的小女孩眨眨眼,递出一只手牵住她后,又默默举起了另一只手。 安洛洛一只手牵着自己,一只手空空地举在半空,像是一种奇奇怪怪的欢呼动作。 ——因为爸爸走过来了,低头轻轻牵住了她。 爸爸对她说:“好了,洛洛,我们回家吧。” 然后爸爸抬头对妈妈说:“你工作结束后也早点回家。别待太晚了。” 妈妈一边签字一边笑着冲他们挥了挥手,露出小虎牙。 ——李欣童领着安洛洛走了很远了,她在对扭头的女儿打招呼。 但安洛洛没这么想。 因为安洛洛感觉到爸爸牵着自己的手轻轻收紧了一下,然后对着妈妈,也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