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新家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但新生活里最令柳宁感到不适应的是生命里不再有钢琴的存在,3岁学琴,至此日日勤勉,不曾落下一日的光阴,钢琴对她来讲已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少了以后就像亲自割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儿肉一样。每当到了傍晚的时候,柳宁的手指都会下意识地在空中触碰琴键,感受到空旷以后,她会愣几秒,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手。
柳宁有时候太想念钢琴了,就会在夜晚的时候默默地躲在被子里哭,哭了几个晚上,心里面是真的哭累了,然后就平静了一点。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真正想通的,或许是催债的电话打爆了张丹莉的手机,或许是不仅不能再继续学钢琴,甚至连上学都成了个问题,自从家里出事以后,柳宁一天学校都没再去过,张丹莉没有时间管她,她忙着到处借钱,为柳寅鹏填窟窿,可柳宁怀疑即使把家里所有的亲戚借个遍,也还不完这个债,柳宁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过绝望的情绪,这个时刻,她低落的情绪跌至了谷底,她觉得一切都没希望了,好看的衣服,漂亮的学校,喜欢的钢琴,温暖的柳家……一切一切都真的回不去了。
张丹莉没时间注意到柳宁的情绪变化,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沮丧,她开始不在意家里的债到底能不能还清,如果不还清会有什么后果,张丹莉现在所做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她通通都不在意,钢琴像是她的血脉,没了钢琴,她的一切精气神儿都塌了下来,她每天默默地安静地躺在床上,夜晚会睡着,白天会醒着,睡着的时候常常做噩梦,吓到颤抖着醒来,泪水有时会侵湿整个枕头,醒着的时候就发呆,什么都不想,麻木又空洞地任由时间过去,她什么都不想做,只觉得时间漫长,每天都好漫长。
很快,张丹莉就忙的倒下了,巨大压力的精神折磨加上每天像陀螺一样的连轴转,身体承载不了这么多的信息,她发烧烧的躺在床上起不来,意识也不清楚,只能迷迷糊糊地说话,这段时间的借钱让不管是柳家那边的亲戚还是她自己家这边的亲戚都对她避之莫及,于是柳宁只能自己照顾她,柳宁什么都不懂,边问边做,她很快学会了煮白粥,学会量体温,学会生病应该吃什么药,做完这些,柳宁就一言不发地坐在张丹莉的床前,守着她,看着她。
可是张丹莉的病却好几天都不见好,药也吃了,粥也喝了,头上的退热贴也敷了,但是一点起色都没有。
柳宁拉着张丹莉的手,眼睛里的泪落下,轻声问:“妈妈,爸爸走了,你也要离开我吗?”
女人回握住她的手,迷迷糊糊地回答道:“不会宁宁,妈妈不会离开你。”
柳宁哭了,她坐在床前,崩溃又无助地落泪。
家里潮湿阴热,每一处的空气里都仿佛藏着她的眼泪,压的她完全透不过气来,柳宁哭到最后出了家门,她没办法再在家里待下去,随便吧,走去哪儿都好,也许走出去就会好一些,柳宁什么都不想,只想赶紧逃离那里,逃离那个令她快要喘不过气的空间,只要离开那里,去到那里都好。
或许出去还能碰到爸爸呢,爸爸总不可能真的不要她和妈妈了,说不定她刚走出去就能看见爸爸在呢,爸爸要是回来就好了,爸爸会回来吗?柳宁想,其实应该不会了,这么久都没有回来,他不会再回来了。
柳宁一边走一边落泪,泪痕被风吹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当时她八岁,心性向来被保护的很好,这半个月的境遇与她而言像是重重地致命一击,她当时是真的一度以为生命应该就此是黑暗了,但她那天从家里走出来,恰巧误入了一片公园,柳宁本还落着泪,再一抬眼忽然发现前面的重重白砖栏杆处有个姐姐在跳舞,旁边的地方站了很多很多人,当柳宁看到中间的位置有摄像机时,她知道了他们在拍摄,柳宁本该离开,旁边铺的音乐却到了高潮,是一首柳宁未曾听过的古风歌曲,在调子的急转直上下,那位女生的身姿曼妙又灵活地舞动,身后是夕阳映着的昏黄天空,重重叠叠的房子栅栏还有远处隐着的假山,她浑然不动,只剩身体在说话,鲜活的令在一旁看着的柳宁看的都痴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激烈的跳动着。
仿佛那个舞动的人是她一样。
可是为什么不能是她呢?
柳宁的身体被钉在原地,一直一直看着那位姐姐,她跳的真好,柳宁不懂舞蹈,但是她觉得这位姐姐跳舞的时候整个人特别漂亮,那种漂亮无关容貌,是生命力在闪烁,因为太强烈了,才引得人不得不被吸引。
舞蹈结束,女生从那个位置走下来,柳宁站在原地没动,她的目光或许太炽热,女生很快就发现了她,她投来探寻的目光,柳宁不太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但她没走,她还是站在那儿。
女生和旁边的人说了几声话,然后忽然朝柳宁走了过来,走近了,柳宁看到她皎好的面容,是很温柔的一张脸。
柳宁抬头看她,目光平静大方。
她看她脸上有泪痕,就暗自猜测了一番:“小朋友,你是找不到家了吗?还是找不到爸爸妈妈了?”
柳宁沉默了下,半晌,摇了摇头:“姐姐,我找得到家。”
“那你,怎么一直在这里?不回家吗?”
真的好温柔啊……
柳宁抬头看着她,轻声道:“姐姐,你跳舞跳的真好看。”
她笑了下:“谢谢。”
她半弯下腰,平视着柳宁:“我觉得小朋友你,也长的很漂亮。”
柳宁笑了下,她说:“我等下就要回家了,姐姐,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