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深夜,雪才堪堪停下,容枝意洗漱后闲坐在躺椅上看,适逢照水端了盆新的银碳进来:“雪化时最是冷了,娘子何不去榻上看?仔细着凉了。”
“往榻上一躺哪还看的进,不用一盏茶,指定就开始做梦了。”容枝意打个哈欠道。
轻云靠着美人榻打盹,实在困得不行了:“娘子…都快二更了,您不睡轻云还想睡呢。”
照水知道,娘子是在等派去宫中听消息的人才迟迟不敢去睡的,可都这个点了还没来,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还是宽慰了几句:“娘子不如先去睡吧,您不睡院里的丫头们也不敢睡,左右今夜轮到静姒守夜,等来了消息再叫她喊醒您。”
静姒一听也连连应是:“娘子放心去睡吧,一有消息奴婢保准立马进来喊您。”
大伙都这么说了,容枝意只好合了册去睡下,只让人留了一盏灯。想着今日早上过后赵珩便再未派人来传消息,实在不知宫中事态发展如何,姚妃有没有趁此冤枉皇后…揣了一肚子的心事哪里又能睡得着,浑浑噩噩至后半夜忽听得静姒喊她的声音,几乎是瞬间她便从榻上弹坐起,这才发觉自己身上衣裳都被汗水浸湿了:“怎么?有消息了吗?”
静姒跪在榻前啜泣:“求娘子救命!”
何事能让她哭成这样,她急忙掀起床帘将她扶起:“别急,你慢慢说,有我在呢。”
轻云和照水听到动静也跑了进来,容枝意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许是今天姚妃出事,宫中自午后便开始严禁任何人出入,她派去的人只有守在宫门口等消息,不料竟碰上了求医失败,想进宫中求赵珩救命的刘大东。
“娘子见过的,那位在难江救过世子性命的张强张大哥,他今夜忽然高热不起,病情加重,神志都有些不清了,刘大哥只得去请那位一直替张大哥看病的何御医。可今夜多数太医都被请去了归真殿,值守太医署的一听不过是个护卫病了,便推脱说无空,刘大哥没了法子只得进宫去求世子出面。可今夜宫中禁令,联系不上里头的兄弟,最后在宫门外遇上了咱们派去探听消息的人,这才求到了娘子头上。”静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张大哥于奴婢有恩,奴婢不得不帮,求娘子救救张大哥吧!”
容枝意记得他的,可之前明明说过情况有了好转,为何今夜突然…她来不及去想这些,张强是赵珩珍视的人,当务之急,先救下他要紧。
她绕进里间去拿了自己腰牌给了静姒:“不哭了,请不到便再去请,何太医请不得便请旁人,就说若敢故意不来,脑袋就别想要了。”
静姒得了允许十万火急跑出去了,容枝意又一一吩咐照水:“派人去敲各大医馆的门,多找些郎中去,若要用药,请他们商量着来,不拘银钱。”
吩咐完后容枝意仍觉得哪里不踏实,原地徘徊了一刻,还是跟轻云说:“更衣,我亲去一趟。”
轻云知道她向来一根筋,决定了的事是如何也改不了的,可嘴中仍劝了句:“娘子当真要去么?张大哥是好人没错,可她那妹妹…怕是不太喜欢您。再说听静姒姐姐的口气,已是病入膏肓了,如今派了太医又找了郎中,娘子已尽了心意了,成与不成,都是他的命数。您这一去,他若是有个好歹,旁人指不定还要责怪到您头上。”
“他于赵珩有恩,如今生死攸关时刻他不在,夫妇一体,我理应去的,不必劝了,快去备车。”火速收拾了一番,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马车便从容府后门出发了。
张家的宅子离得还有些远,紧赶慢赶地赶了半个时辰的路才赶到,那一整排的屋子皆是灯火通明彻夜未休,张家院子里乌泱泱站了一大片的人。
容枝意本与这些人不熟,便先去找刘大东的夫人了解情况,院子里没见到她,想着她应该在内室,便往里头去。此时已有几位照水请来的郎中到了,正坐在一旁轮番诊脉。容枝意的目光落到了榻上的张强身上,他面色苍白,比上一次见面苍老了太多太多,加上因高热不退而满脸是汗,嘴中更是不知在喃喃些什么。
她还未出声,那位刘大嫂眼尖看到了她,吓了一跳:“世子妃!您怎的亲自来了?”
趴在榻边的张萍儿听见了,诧异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容枝意没答话,将她带出了内室:“嫂嫂,究竟发生了何事,前些日不是还好好的?”
刘大嫂面上也沾了些眼泪,叹气说:“您有所不知,这病吧,最开始便是用药吊着命,若非有太医看护,搁在寻常百姓里头,早该没了的。”
“前些日不是说大有好转了?怎会…”
刘大嫂又走近一步,用手掩着嘴凑近她说:“许是…回光返照?”
见容枝意愣住了,刘大嫂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轻声解释道:“前段时日的确很有精神,可自今日午后开始便高热不断,药也喂不进了,大东请了郎君来看,说是让准备后事了。”
“啊?已到这般田地了么…”一听到这事,她心里头凉了一大半,和刘大嫂回到内室,竟又看到六七位郎中一块儿摇着头。
容枝意去的时候大
多人只知道跟张萍儿那样在一旁哭,可眼下一听说她来了,几十双眼睛巴巴望着等她来拿主意,她真的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了。
郎中们总算等来了能管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推搡了一人上前:“小娘子,准备后事吧,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了。”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张萍儿哭得更凶了。
容枝意不愿放弃:“你们救都没救,怎知无力回天?”
郎中们对此等情形早已习以为常:“老夫几人行医几十年,看脸色便知了,小娘子还请节哀。”
看他几人皆如此默然,容枝意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可她深知在这如何威胁发火都是没用的,救不了就是救不了。此刻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到静姒身上了。
“能否再拖个把时辰?”她声音带着不自觉的颤抖,“起码要等到太医来。”
在场众人皆屏息等待着郎中们的回话,只有榻上的张强在稀里糊涂地不知说些什么。几位郎中背着人交头接耳了一番,一致答道:“若能再灌些参汤,再熬半个时辰不是问题。”
“半个时辰…”容枝意在心头盘算着,若是等太医,半个时辰定然够了,可若是要等赵珩,那就真的悬了。
“好,不管用什么法子,都给我把参汤灌进去,若他这半个时辰有任何意外,小心你们脖子上的脑袋。”
胆子小的郎中被吓得脖颈一凉,抖了三下,忙道好好好,各司其职去忙活了。
这半个时辰无疑是极为难熬的,又盼着时辰过得快些郎中快来,又盼着时辰过得慢些让张强能撑得更久一点。她方才派了轻云出去,让她无论如何想法子进宫通知赵珩,若真有些好歹,见不上他最后一面,那他得有多伤心啊。
几位郎中齐心协力,才勉强给张强喂下了半碗参汤。这参是她今日拿来的极好的参,喂下去后她还真有了几分好转的现象,也不再说梦话了,只静躺在榻上,眼里无光的痴痴望着房顶。张萍儿哭得几欲断气,不停地在一旁说要他坚持住要他等到太医来。
方才几人商讨过后,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决定提前准备好丧事所需物品,照水和娴如被打发出去采买了,容枝意无力的跪坐在地,望着刘大嫂点的那炷香一点一点的尽,望着香灰抖落在香炉里,新的香灰覆盖旧的香灰,周而复始,终于在第二根香尽前,等来了太医。
容枝意从未见过这位太医,听静姒与她说:“奴婢照您所言,恐吓了他们一番,可那几个老油条哪里怕吓?只怕担事,便推脱说自己是真的无空,他们沆瀣一气,拉了这位新进的太医垫背,奴婢没辙,怕耽误张大哥病情,只好先将这位太医带来了。”
“若是不成,奴婢再去找!”静姒深知此事没办好,风风火火又要往外跑。
“不必了,来不及了。”希望几乎全灭,容枝意木然转身看向内室。
室内众人手忙脚乱围坐一团等着太医最终的诊治,院中冬雪未融,容枝意呆站着,染了满身寒气。始终陪在她身旁的雪遇替她拢了拢夹棉斗篷,劝她进去。容枝意摇了摇头,想起阿娘去的时候,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跪在屋外,姨母在外破口大骂哭得昏厥了三四次,阿娘倾尽最后的力气与她说完话便将她赶了出去,喊了姨母和表哥进内室吩咐后事。她至今都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可她记得,那时也如这般呆站在院中,仰望四四方方的天空,无声地祈求上苍怜悯,等待着命运最终的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