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雨总是伴随着震天响的惊雷,豆大的雨砸在房檐上,瓢泼之势宛若千军万马来相见。这对容家人来说,是个格外难熬的
夜。
彭太医已收拾药箱回宫了,留下一位徒弟和不少朱氏另请的郎中。
灯火通明的容府,连小小的念儿都不敢打盹,趴在母亲怀里,守着床榻上浑身冒冷汗的容姝,偷偷问:“阿娘,四姐姐会有事吗?”
刘氏朝她嘘了一声:“念儿乖,四姐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熬过今晚便好了。”
念儿点点头:“念儿要在这儿守着四姐姐,坏人来了,我就打跑她!”
小女娃无心的一句话语,却让屋内不少人落了泪。容枝意红着眼坐在榻边,双目无神。照水端了些吃食进来:“娘子,厨房备了些糕点,您早膳后便没进过食,多少吃一些吧。”
容枝意垂着眼没理她。
彭太医走前说,只要容姝今晚能醒来,那便母子都能平安无事,若醒不来,就…有些棘手了。
照水见她不搭理,只好将糕点放在一旁,说道:“方才太子妃派小王内侍来传话,说姚妃知道您不打招呼便出宫,去圣人面前闹事了,要你快些回去。”
“知道了。”容枝意累得有气无力,“阿姝醒了我就回去。”
朱氏早都哭累了,哑着嗓子劝她:“意儿,你先回去歇歇吧,这儿有这么多人守着,阿姝一醒,我便让人去宫里知会你。”
容枝意不依,朱氏也没再多说。
朱悦珍这会儿也从外头进来了,拍拍身上雨水,道:“父亲母亲,这…姑爷还在外头跪着,这样大的雨,可要请他进来?”
“请他进来吧,今日之事也不能怪他。”朱氏嘴上这样说,心里难免对这个女婿存了几分失望。
“大伯母且慢,我有话要单独问他。”容枝意起了身,让人捎带上两把伞。
一把自己撑着,一把走过游廊和垂花门,递给陈璟安。
他浑身湿透,好歹是国公府郎君,再是不受宠,恐怕这辈子也没有这么狼狈过。
他不接,容枝意垂眸:“我便是想叫你尝尝落水的滋味。如何,不好受吧?”
陈璟安不答话,反问:“阿姐,她醒了吗?”
方才彭太医出去,他抱着人大腿死缠烂打才得到点消息,因此有这一问。
“没有。”
他还有胆子提这个?容枝意心里的怒火一下复,恨不得将陈璟安烧成灰:“你究竟是如何为人夫的,一次两次受欺负,我都可以当做是意外,可这第三次第四次…你要我如何再给你找理由?”
陈璟安悔恨无比:“今日事出,皆是我的过错,阿姐不论如何罚我,我都接受。只是求您,让我见一见她。”
容枝意叹气:“我不要听这些。我只想知道,你待如何解决。”
狂风大作,雨势愈来愈猛烈,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陈璟安抹了把脸上的雨珠,抬头凝望容枝意,这些话他从来没有与任何人说过。
隔着眼前厚厚的雨幕,陈璟安用着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嗓音沉声道:“百年根基已伤,苟延残喘,终有一日土崩瓦解,不如趁此机会,釜底抽薪。”
雷声滚滚,雨如噬心的猛兽,连带容枝意心里也有一声炸雷响过。陈璟安的目标是,推翻如今大房掌权的局面,野心则更甚,是将国公之位牢牢攥到自己手中。
“此刻不是最好时机。”不仅因容姝怀有身孕,更因太子尚未班师回朝。等他回来,朝堂局面定将重新血洗,魏国公府也会受影响,到那时,陈璟安这个想法成功的几率会更大。
“明日我会自请外放,等孩子平安生下,再找时机回长安。至于那些恶人,我至死不会放过他们。”他允诺。
今夜这么大的雨足以见他诚心,纵使他没有能力保护容姝,也至少是爱她的。人虽跪在这,脑子里却连怎么报仇都想好了。
她心软了:“阿姝嫁妆里有间宅子,是我送的,就在洛阳,婢女都有现成的。你自请外放不必太远,就去那儿吧。”
“娘子!”容枝意正跟陈璟安说事,照水忽冒雨跑了出来,脸上的兴奋难掩,“四娘子醒了!正问娘子和璟安公子在何处呢。”
容枝意大喜过望,跪着的陈璟安重新将渴求的目光投向她。
她自顾自转身往院里走:“走吧,别让阿姝等太久。”
陈璟安答得极为郑重,根本顾不得大雨,手脚并用爬似的往里跑。
老天似乎被掏了个窟窿,园里的花草树木被打压得翻来倒去,今岁新种下的几株海棠更是存活艰难,竟已被风生生连根拔起…
容枝意见容姝安然无恙便回宫了,只是今夜不知为何风雨交加,导致回宫的犊车前行格外困难,马儿被寒风吹得东倒西歪,不少人家本有些松动的砖瓦都受不了这等狂风,被吹到半空又砸到地上,哐哐作响之声也被雨湮灭了。
“娘子,咱们要不明日再回吧?”这小小犊车哪能避雨?雨早夹杂在风里吹进了犊车,容枝意发丝都给吹散了,浑身上下就没有个干净的地方,因此面色也不大好看。
这都走到一半了,去也这么多路回也是这么多
路,众人陷入两难境地,只等容枝意做个决断。
容枝意刚要答话,轻云耳边一动,大喊不好,一把拉着她腾空而起,她尚未反应过来,犊车已被数把长剑凿得四分五裂了…
雨水糊了容枝意满眼,叫她难以看清此刻处境。静姒心弦紧绷,这么多人她们实难以对付,只好一声哨下引出四面八方跟随的暗卫。
容枝意艰难睁开双眼,雨势如排山倒海,她来不及去细想这些杀手的来意,只是蒋枞不在,娴如又送彭太医回宫了,身边只剩下轻云静姒,还有个不会武的照水…连带她都被迫加入了混战,挥着匕首自保,尽量不给挡在她身前的轻云拖后腿。
黑衣人的来头不小,且个个都不是好打发的,静姒与他们过了几招,眼见情况不太明朗,护着照水退至他们这一侧,带着赴死的决心:“轻云,他们都是受过特训的,咱们没有胜算,你勿要恋战,带娘子走,这儿交给我们!”
语毕,一个空翻横刀抹去一人脖颈。轻云一脚踹开那滚落在地的头颅,收剑要去拉容枝意,不料身边的照水被歹人用忽然飞出的剑挑住了后衣领,三两下抓到她便死活不松手,指尖狠狠嵌入她脖颈,照水疼得动弹不得,双目狰狞,眼看轻云和静姒都忙于对付其余歹人,喉头间所有言语淹没在大雨里,心知自己逃脱无望,她睁目仰望漫天雨幕…
头顶鲜血飞溅,混沌着雨水当头淋下,脖颈上的手渐渐无力,照水跌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回望身后那歹人,眉间插着一把精致的袖中剑,此剑何等熟悉…正是容枝意曾买下的防身之物。
照水泪意奔涌,大雨如注,她猛然回头,夜色下,天地遭雨水洗涤,白蒙蒙的雨雾中,她下意识去寻,却如何也寻不到那道身影。
容枝意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