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她走的小娘子可谓是接踵而来,容枝意脚伸了半日也没找到个落下的地儿,珍珠鞋面都被小娘子们斗笠上滴下的雨水落湿了,只得缩回了车板子上。
她轻咳了一声。蒋枞几位从众人头顶上飞蹿出来的,瞬间便将小娘子们隔开了,她这才有了走步的空隙,迈上翰林院大门的石阶。翰林院离东宫近,这一带她都熟悉,且她那位三姑夫就在里面任侍读一职,因此从前进去看过。可今日以来竟发现看门的都从小厮换成壮汉了,分明前段时日路过时还不是他们。
“有身份也没用!那两个看门的是油盐不进的,绝不会放你进去!”
容枝意出示腰牌,两个壮汉细细查验了一番,恭敬朝他行了一礼:“县主大驾光临,不知所谓何事?烦请告知小人。”
照水觉得困惑:“看了牌子验了身份,还要盘问县主私事?”
两位壮汉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站出来道:“县主也看到了,门外这情形。实在是特殊时日,上头也有特意交代过,所以才派我二人来守院门不是?并非盘问,小人也是按上头指令做事,还求县主别让小人难做了。”
倒是会说话会做人的,容枝意不欲为难他们,理由也早就想好了:“新来的那位容编修,两位大人可认得?是本县主家兄,今日来是得了大伯母嘱托,特意来给兄长送些吃食。”
还好她让照水备下热汤,他们就算要开盖检查那也穿不了帮。
“原是这样,县主若是寻家兄,那岂有不让进的道理?只是照规矩,要请县主在外等候片刻,小人这便去请容编修出来引您。”语毕,站在外头的那位壮汉便开了条门缝钻了进去。
容枝意语塞,不能让她先进去等吗?不知道她这样站在这很丢面儿吗?
身后果然传来几句嘲讽:“就说进不去吧,非要吃了闭门羹才开心哟。”
“你住嘴!”轻云可忍不了了,“你是哪家姑娘,整日没点正事做吗?”
“轻云。”照水得了容枝意的眼色,站出来制止她,“总归我们娘子也不是来等乔编修的,旁人说什么便让她去说吧,嘴长在人家身上我们管不了。二哥儿一会儿就来接娘子了,你快去吩咐护卫们在外头好生看着,千万别让不相干的人惊扰了娘子,否则咱们姑爷怪罪下来,谁都难逃罪责,特别是那些个挑事者。”
容枝意向她投去赞许,这番话说的不错,一语三关。一说明来意,二提到世子,三又让他们滚远些。
此间正值午休,没等多久容茂仁就屁颠屁颠来了,边走边训斥两个看门壮汉:“要我来引便来,也不想想如今下着雨呢,怎好让县主在外头等,便是到这廊下也好啊!”
容茂仁近来这幅样子她属于是看见就觉得好笑,翰林院编修是正七品官,都穿上浅绿官服了,还对她点头哈腰的。容枝意上前拍拍他后背:“二哥哥,哪有做官的跟你这般。咱们可是十年寒窗苦读出来的榜眼郎,还不把背挺直了,让人看见你跟我毕恭毕敬的不得笑话死你,说你个做哥哥的还怕妹妹!”
“是是是,谨遵妹妹教诲。”虽不点头哈腰了,但嬉皮笑脸这幅德行是改不了了。容枝意无奈,算了,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了,等往后做官时日久了,自然会受到影响,多出几分严厉来。
容茂仁一路给她介绍过去,轻云四处张望着:“二哥儿,我家娘子进东宫都没进你这翰林院麻烦,究竟是藏了什么宝贝啊?”
“宝贝?”容茂仁站住脚冷哼:“可不是宝贝啊,藏着大宝贝呢!”
容枝意顺着他视线,最终定睛在回廊旁的梅花亭,雨水敲击着亭顶的青瓦,顺着上檐落下,形成一帘雨幕。乔楚逸一身浅绿圆领襕袍,头戴幞头,脚蹬乌皮六合靴,坐在亭下读品茶。意外看见她后秀目微扬,起身绕过廊柱快步而来,一举一动皆飘飘欲仙。
容枝意脑中只有一个想法,此人,必须,只能,一定,成为他的表妹夫!
好一番寒暄后,二人总算是你一鞠躬我一作揖地走到了梅花亭下,容枝意让照水将莲藕汤分了一下:“伴雨声喝热汤,也别有一番风味吧乔郎君?我读那《秋雨落广陵》时,里头的那位李二郎尤其喜爱赏雨时饮莲藕汤,说是更能感受天地芳泽。”
乔楚逸才要答话,却被容茂仁打断了:“不是说给我带的吗,三妹妹怎的不问我?”
容枝意一记眼刀硬生生让他住了嘴。容茂仁心里颇多意见,本还以为真是来看他的,亏他高兴了半日,原来是借着他名义来看乔楚逸的。
乔楚逸笑容温和,容枝意趁机问他:“外头那些个小娘子很是难缠吧?”
“这些日府外有人等,上衙下衙也有人跟,到了翰林院还有人在外。我劝了几回了,甚至脾气都闹过了,人反倒越来越多。”
“那可真是棘手。”容枝意开始挖坑
了,“这不光扰了您,整个翰林院可多少都会受到影响,长此以往,官员们总会对你颇多抱怨,您日后这公务该如何办的顺当?”
乔楚逸深表赞同:“可我这确实也没辙了,想来,等跟些日子,见我实在无趣,便也就不跟了吧。”
“怎会不跟?您一日不定下亲事,她们便要跟一日的!”容枝意自顾自往夸张里说,“您不知道,谢府尹从拿下探花开始,硬生生被人跟到了与宋娘子大婚!足足六年呢!”
“竟还真有此事…”
见乔楚逸陷入为难,容枝意正好抄起家伙埋坑:“不过我倒有个法子,您一句都不用多说,她们自会离开。”
“哦?”乔楚逸在坑底站得明明白白的。
容枝意摩挲着碗盏上的鱼纹,细细观察着他的神色:“乔郎君若是做了驸马都尉,那外头的小娘子自然就知难而退了。”
乔楚逸面色一滞:“此事乔某以为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虽笑容未消,但容枝意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有冷厉神色闪过。她不由坐直了身子:“坦白说,我今日来确实是受殿下所托,想邀你上巳那日在曲江见上一面。我虽是她表姐,但从未见过她如此执着,昨日被你拒后,求了我好些时候,我只得应允了,你先别急着做决定,容我说上几句尽尽心意。”
“想来你还不大了解她,外人眼中她嚣张而肆意妄为,其实面冷心热,正直而有担当,十分清楚自己身为公主所肩负的职责与使命。这回她不顾面子,当场向你表心意,最终求爱不遂,遭全城人笑话,但并未自怨自艾,也并未放弃,反倒用尽法子想与你见一面。”
“就像你看她那日轻狂的样子,肯定想不到她会因为自己哥哥有了嫂嫂,怕哥哥再也不搭理她而大哭吧?”容枝意笑道。
“旁人也许会觉得她当众求偶的行为极度愚蠢,可在我看来,这是勇敢、珍贵、鲜活的少女心气,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做到。在者,她并未向外头那些小娘子那般时时刻刻缠着你,也没有直接去向圣人求赐婚,反而事事问过你的意见,乔郎君为何不给她个机会呢?”
乔楚逸默了默,直言:“若是县主所求,那乔某便去一趟吧。”
“非本县主所求,是公主所愿。”容枝意必须跟他讲明白:“我无意挟恩图报,你愿便去,不愿便不去,不必看我脸面。”
“我明白,驸马都尉这几个字,会抹杀你前十年所有的努力,还让人觉着你是吃软饭的,对你来说很不公平,所以你会有顾虑,这很正常,我也理解。所以这事儿成与不成全看你,你若实在不愿割舍这些,殿下绝不会逼迫你。反正你也得议亲呐,别有压力,就当只是见个普通的姑娘,毕竟两人合不合适,总得见过了说过话了才知道。”
她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正是一筹莫展之际,想着今日是遇到忽悠滑铁卢了,定是昨日忽悠了圣人遭的报应,谰儿可别怪她啊,谁叫乔郎君当真如此铁石心肠呢。
“江南的雨适合赏,长安的雨适合听,乔某来长安也有八月了,还未有闲暇时光去曲江边听雨,若能有公主相伴,是乔某的荣幸。”乔楚逸低头搅了搅碗中的白瓷勺,清脆的声响将容枝意从急促中拽了回来。
这是应了?这是应了!
乔楚逸大约也觉得不好意思,容枝意欣喜之余唤来了静姒:“既然乔郎君帮了我一把,那我也帮您一把。静姒,你去趟京兆府,跟谢府尹说,近来翰林院外常有人鬼鬼祟祟蹲守,官员们上下衙甚至有人恶意尾随,此举已对翰林院众位造成极大困扰,要他派人跟进,尽早解决。”
一直在看戏的容茂仁不由鼓了鼓掌,怪道人人抢着要做皇亲国戚呢,挤破脑袋也想跟权贵搭上边,旁人苦恼不已的事,人一句话就解决了。
心想,翰林院只是个,他必须得更努力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