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在即,正是最忙的时候,圣人特意在婚前一日召了容枝意入宫一趟,说有要事相商。因此她清早最后一次试完礼部送来的嫁衣便匆匆忙忙入了宫。
来宫门口相迎的依旧是扶柳姑姑,说圣人还未处理完政务,让她先坐步辇去趟东宫。她正巧想与唐可儿商量一下宋嘉夕养胎的事,到了东宫却不见她,问了才知,她和公主起早便带着沈家姊妹们大老远地跑去乐游原玩雪了。
只余太子一人在斋里赏梅。
“意儿来了,快坐。”
“阿兄怎的只顾看,也不拿些笔墨纸砚来留些大作,好叫意儿一会儿偷偷带去寸光阴裱起来,让那些个质疑阿兄才学的考生学子都来瞻仰一下何为天之骄子的真才实学。”
赵谚无奈一笑:“就别打趣我了,今日找你来是有要紧事。”
容枝意在窗边坐下,正好能望见窗外迎雪盛放的腊梅。赵谚亲自煮茶递与她,又让人送来一桌子的点心,而摆在她面前的,恰好就是一盘桂花酒酿乳酪。
她满怀欣喜对上赵谚温和的视线:“阿兄还记着呢,我那日也就是随口一言。”
“这些小事若都不能满足你,我也枉为太子了。”赵谚将碗碟挪得更近了些,“快尝尝,今晨可儿和表妹们相约,也带了去的。”
容枝意捻了一块来吃,赵谚不紧不慢开始煎茶:“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要成婚,不知你是何感受,我倒是颇多感慨。”
小娘子笑了笑:“阿娘时常说我幼时有一回哭闹得厉害,连她都没了法子,后来姨母带阿兄来看望,一见到阿兄我就不哭了,因为阿兄拿出一个九连环,我只顾着看怎么解,便顾不上哭了。真是光阴飞逝,至阿兄十岁接触朝政之事后,便再没有这样的闲暇时光了。”
“不仅是接触了朝政,也是你到了明事理的年纪,碍于这个身份便疏远我了许多。”赵珩舀出第一勺沸腾的茶汤递与她,“一切苦难的来源,也是这个身份。”
“我们别无选择。”容枝意转了转茶盏,用的是上等的越窑青瓷碗。
“如果没有这个身份,没准咱们此刻正忙着在地里干活呢,哪能有如此闲情雅致坐在这一边品茶一边忆往昔呢。”
赵谚弯了弯唇角:“也是,妹妹豁达乐观,倒是我胡思乱想了。”
“实则今日叫你来,是有样东西要给你。”赵谚从身后端出足有小臂那么宽的锦盒,“打开看看吧,成婚礼物。”
“阿兄先前说要用玉石为我做头面,莫非真的去打了?”容枝意半信半疑,赵谚酷爱收藏玉石,可谓视石如命,真能如此舍得吗。
“你打开看看便知道了。”
不管是什么玉,锦盒里装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容枝意觉得自己手都在发颤。
锦盒盒扣一开,烟紫的昆山玉头面映入眼帘,其中包含顶簪、鬓钗、长簪、华胜、璎珞、手镯、耳珰等,除却玉石,还附以累丝、珍珠、翡翠等各式各样的贵重之物,多作凤凰纹样。光泽莹润,质朴隽永,佼佼温柔。
容枝意不由抚了抚胸口,好似心跳都加快了:“这太贵重了…我万万不敢收下…”
“意儿,你在我心里是至亲,自小与你相处的时间远多于谰儿,可我对你有太多太多的对不住,也没什么能够给你的,你若不想看到我自责一辈子,便收下吧。这玉不见天日的放着也是可惜,给你做头面是最合适不过。”
“您从来不欠我什么,对我好也不是必须所为,本就不该自责的。”容枝意敛眸,虽然姨父当初惩罚她废除封号的事是一个局,可赵谚起先并不知情,他在那样的情况下不仅没有撇清自己,还甘愿舍去太子之位,更在她受惩时冲上来庇佑他。他的好,容枝意铭感五内,且一辈子都会小心珍藏。
幼时缺乏阿爷的陪伴,或许在某些时候赵谚这位早熟的兄长也弥补了一点点的她急需的父爱吧。
“更何况城中素有谣传,说阿兄对我与谰儿厚此薄彼…意儿实在不想再让您被人误解。”
“不如我从这里头挑两样,剩下的您一并分给谰儿和可儿,也免得被人诟病。”
赵谚并不打算采纳她的提议:“谰儿生性活泼,本不常摆弄这些首饰,他日若要成婚,我也会备上一份,而圣人和尚服局也会给她准备更好的,你不用在意这些,这头面本是我和可儿共同的心意,妹妹勿要再推拒了。”
“你既提起城中那些流言,我大可与你直言,你我虽是表亲,可自幼我与你相处的时日远多于谰儿,在我心中你是成长的伙伴,是至亲。谰儿万千宠爱于一身,可你只是多一分我的偏爱,何来厚此薄彼一说。”
“收下吧。”
……
雪遇端着锦盒等在立政殿外,她只知是太子所赐,虽不知里头是什么,但娘子交于她时的那份郑重,让她觉有千斤之重。
殿内皇后的说话声就没停下过,她先是让照水与扶柳确认了一遍嫁妆礼单,又问及礼部一切事宜再三检查,大到祭祖的流程,小到席面上的糕点,都要一一过问,忙得不可开
交。
“娘娘大着肚子,还要为意儿操心这些。”
“这些事儿交给旁人她哪能放心?让她去吧,有事做总好过与谰儿打嘴仗。”圣人小声回道,“你不知道,这些日为着乔楚逸,母女二人吵得都没停过。”
“那姨父是怎么想的?他们母女闹矛盾,您夹在中间难做,也该有个定论。”容枝意有所耳闻,大约是姨母希望二人能早日成婚,赵谰又觉得自己还没玩够不想这么早就安定下来。
“做父亲的自然是希望她能安定,却又不想她这么早就嫁了人,两相为难,意儿觉得该如何解决呢?”
“谰儿如今才十六,本也不用着急出降的,她和乔郎君一月里也只要碰上他修沐才会见上四五回,实则也不算太多,且乔郎君是君子,知道轻重,圣人在宫里忧心,倒不如随他们心意。若是二人相处得不开心了,哪儿不对付了,自然会分开,但若相处得好,时间一长,圣人可以先问过他们意愿再赐婚,婚期订到谰儿满十八之后,那她也不能再推辞了。”
“谰儿崇尚自由,事事遵从内心喜好,最厌恶的便是被人限制逼迫,圣人不妨在管束她的范围内给她足够能自己做选择的自由。”容枝意眉眼含笑,淡然自如道,“不过这些都是意儿想的,圣人若觉得不妥,千万别往心里去。”
“你说得很有道理,姨父年纪大了,不知道你们小娘子的想法,你这么一说,姨父可谓茅塞顿开。”圣人赞誉她的神情夸张,难免令她想到幼时,圣人也是这样逗弄她的。
“只要能为姨父分忧就好。”
“我们意儿德才兼备、贤淑端庄,嫁与昀升那臭小子,真是便宜了他。”圣人低声抱怨了一句,又说,“近来与几位老臣长谈,他们也都夸你是巾帼须眉,不负你父亲的盛名,更将你视为长安贵女中的典范。想来有女如此,你爷娘在天上也能有所慰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