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驿馆向西十多里,便是锦州峨眉山。
同一时间,同一片月光下,收拾完厨灶的徐薇正独自坐在峨眉后山的一个山洞口仰望星空,明明很安静,她的思绪却在翻江倒海。
刚从蜀州城返回的钟神秀无声坐在师妹徐薇左侧,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落在徐薇的右半个身子上,沉默不语。
与蜀山冯长今论剑之后,钟神秀的心境有了明显的变化,此时她看到星空下的峨眉山时,只觉局限而又广阔,窒息而又通透。
一片树叶飘落在徐薇的如虿卷发之上,徐薇伸出左手轻轻将其捻下,心事重重地盯着树叶,轻声安慰道:“师姐,有人胜,就一定有人败,我们峨眉山比不了蜀山,你也不要太把这次失败放在心上。”
“你不说,我都记不得了。”
钟神秀轻描淡写地将其一语带过,眼含笑意道:“师妹,古刀神那个姓冯的徒弟好像对你很上心,问了很多关于你在峨眉山上的事。”
徐薇压抑着内心的惊喜雀跃,小声问道:“他都问了些什么?”
任徐薇怎样掩饰自己内心的情愫,她听到那个少年时的第一反应总归没逃过钟神秀的眼睛。
“你似乎对他也很上心?”
“师姐就知道拿我寻开心,他砍断了我的右臂,我恨不得他早点死了才好呢!”
徐薇说着,扭过头去。
钟神秀终究忍不住,伸长脖子看了眼师妹空荡荡的右衣袖,有些怅然,有些愤懑:“我也是刚听掌门人说你回了一趟家把右臂弄丢了,早知道这件事是那小子干的,我那天在去金石派的路上就该把他的右臂卸下来!现在去,也不迟!”
“冯???他没给你说这件事吗?”
徐薇本以为师姐早已知晓此事,看来自己刚才的确是多嘴了,随即劝阻道:“师姐,他的身边有古刀神,你刚历大战亟需恢复身子,可千万别在这种关头为了我去招惹那老家伙!”
“他们今晚就住在东边的“来人驿馆”里,走吧,我带你去讨个公道。”
钟神秀倏忽站起,伸出手想要拉起徐薇。
徐薇犹豫了,她装出一副很想寻仇却又担心师姐打不过的表情,摇头道:“师姐,还是,算了吧?”
“你不愿意去,那我一个人去好了!”
钟神秀转头望向东边,手指微弹间,神秀剑跟着嗡鸣出鞘。
徐薇知道她这个师姐雷厉风行的脾性,双颊之上泛起浅淡的红晕,忙起身劝阻道:“师姐!你根本就不了解当时的情况!冯公子他是为了替他二爷爷报宿仇才误伤于我的!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钟神秀迈出一步后又停了下来,她的这个师妹,总是如此善良懂事,总是喜欢替他人着想,她对师妹的这种单纯心性真的有点“恨铁不成钢”,既让她觉得讨厌,又让她觉得可怜,:“师妹,我早就给你说过你的这种性子容易被人欺负,你不是还信誓旦旦地给我说只要有人欺负你,你一定会拔剑相抗的吗?怎地自己的胳膊都被人砍下了,你还在替那人着想?”
“初次和他见面,我就对他出剑了的,可是我打不过他呀!”
徐薇站起身争辩道。
钟神秀盯着徐薇冷冷一笑,:“那你现在话里话外偏袒于他,又是哪般?”
徐薇明显一愣,接着抬头直视钟神秀的双眼,提高了嗓音:“师姐,我和他之间的事,你以后别管了。”
月明星稀,山门寂静,钟神秀轻微的叹息声显得格外清晰。
“好吧。”
钟神秀收回神秀剑,无奈地看着显得手足无措的徐薇,语气变得平缓了许多:“实话告诉我,你觉得他有没有真的看上你。”
徐薇欲言又止,红着脸低下了头。
“师妹,你是那么地优秀,如果有人不那么认为,那么你就不要在他那里浪费时间,更不要在他那里浪费感情。”
徐薇只是低着头,仿佛没听到钟神秀刚才说了什么。
二人身后的山洞里,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呼唤声,对于这个声音徐薇并不陌生,这个山洞里住着的,是一位让整个峨眉山用心供奉着的仙人,是钟神秀的师父,峨眉山有山规,除非仙人召唤,任何人不得踏进此山洞半步,多少年了,即便是专门负责为这位仙人送饭食的徐薇对其也仅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钟神秀冲着始终低头不动的徐薇再次发出一声轻叹,继而钻入乌漆嘛黑的山洞中,行至最深处时,她停下了脚步:“师父,徒儿不敌蜀山冯长今。”
一个老妪的声音接着自山洞最深处的黑暗中响起:“此事在我预料之中。”
钟神秀有些不解:“既然您老人家知道我打不过他,为何还要让我走这一趟?”
老妪没有正面回答,片刻的沉默之后,问道:“神秀,你刚才和那女娃儿的对话我全都听到了,你,能理解她的心情吗?或者说???”
“你也有不忍拔剑相对之人吗?”
“你也有不忍拔剑相对之人吗?”
在这个你看不见我、我看不见你的山洞里,钟神秀回味着她师父这句没来由的发问,有些失神,属于她的那个良人,早在她十五岁时就已经爱过她了,他死在了他的十六岁,所以他永远不会老去、发福、生病,永远也不会带有柴米油盐的烟火气息,他永远是她的少年,握着一把木剑,站在钟神秀的记忆里,想起来时,就会对她挥手。
“师父,你这一生,可有不忍拔剑相对之人?”
钟神秀不知如何作答,故作反问。她知道,世间所有的故事开头皆是极具美好,而结尾却往往配不上开头,让他永远停留在属于他们的故事的开头,让他永远在自己的记忆里历久弥新,又有何不好?
黑魆魆的山洞里,钟神秀清晰地感觉到了老妪的气息波动,能让自己的师父破天荒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能搅动像师父这般仙人古井无波的心湖,钟神秀大抵已经猜到师父年轻时也有过和师妹徐薇一样的情感经历,“师父,能给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过了许久,都不见老妪答话。
钟神秀收起剑鞘躺上洞中的一张软塌,当她以为要听不到老妪开口时,老妪却开口了。
“我曾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他都无动于衷,我还有何话说?”
越是在黑暗的环境中,人的思维就会越敏捷,钟神秀细细思量,突然明白了过来,猛地坐起身问道:“他不会就是那蜀山冯长今吧????他根本就配不上你!”
山洞中,响起了老妪安详的笑,老妪气息逐渐变得平缓,笑着开口。
“他是一头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