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大人,本王知道,因当年之事,您始终迁怒于吾,母后不在了,您便将对她的怨恨延续到了吾身上。当年您不愿把惠儿许给吾,吾理解。成婚后,您一如既往,处处针对、贬低,念您是惠儿亲生母亲,该敬重您,吾只好忍而在忍。可如今,您又将您的怨恨延续到了吾儿子儿媳身上,那还请您恕吾无礼,吾倒真是想问问您,为了这点破事,您打算恨多久?恨上几代人啊?打算这一辈子,都纠结于此了吗?”郢王轻拍王妃后背,一下又一下的安抚着她,语气平静,可容枝意却在此听出了深深的无奈与不解。
无论如何,此事因她而起,王爷王妃都为她顶撞了长辈,赵珩更是她忤逆犯上了,她不该再坐视不理,起身理了理裙衫,一步又一步朝对向齐国公夫妇走去。
“公爷、国公夫人。”容枝意朝他二人深深行了一礼,“初次见面,竟因我而闹出这许多不愉快,实在是意儿的罪过。”
齐国公估摸着也有六十多了,闻言微微弓腰,朝她回礼:“小娘子,今日之事是我们对不住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你是个好姑娘,昀升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赵珩不知她要做什么,只好跟上前来站在她身旁。
单是这一礼,便能看出他虽是武将,却也是个温尔雅的人,容枝意这胆子瞬间就大了:“若是平日,公爷夸我是个好姑娘,我定然要谦虚些,说是您谬赞了。可实际上,我打心底里觉得,公爷说得对,我是个好姑娘。”容枝意浅浅一笑,牵起身旁人的手“不仅我是个好姑娘,昀升,也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儿郎。”
“想必公爷也这么认为吧。”
“我孙儿,自是天底下最好的。”齐国公笑容可掬,倒让容枝意想起远在杭州的外祖父。
赵珩显然有些怔住了,容枝意语调一转:“那国公夫人,您觉得呢?”
齐国公夫人不知作何神情,只冷冷看着她:“早前我还在猜,何等妖女,婚都没定,就跑到王府里让我孙儿惩处了一个我派去他身边照料的丫鬟,今日一见,你确实像极了她,确实有心机,一看便知是赵家人会喜欢的模样。只可惜,小娘子,红颜多薄命啊。”
赵珩气得口无遮拦:“外祖母,意儿敬着您,您别太过分了!”
容枝意晃晃赵珩的手,示意他无事:“意儿只不过帮他处置了一位您派来身边的扬州瘦马,算不上什么有功之人,夫人谬赞了。”她依旧不紧不慢,“或许,也可以唤您怀德县主,您还记得这个封号吗?若是忘了,您还记得您是翟家二娘吗?”
“大胆!敢直呼…”齐国公夫人身旁的嬷嬷出声斥她,被赵珩一记眼刀,生生瞪了回去。
容枝意不甚在意,喉中疼痛难忍,只想快些了结此事:“夫人,我虽不知当年究竟出了何事
害您积怨至此,我也知晓,未尝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所以即便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我也不怨您。可昀升不一样,她是您亲孙儿,若他尚未成婚,房中便有妾室通房的事传了出去,再加上他身上那些颇为荒诞的流言,满长安豪门世族,谁愿意将姑娘嫁与他?”
“您被多年的仇恨蒙蔽了双眼,被愁苦吞噬了心智,可曾看到过这么些年来始终伴您左右的人?可曾看到过郢王殿下对您的敬重?可曾看到过昀升的好?可曾记得贤真太后当年对您的教诲?可曾记得您的闺名?”
“你放肆!”齐国公夫人陡然扬手,容枝意下意识闭眼。好在,这意料之中的巴掌并没有落到她脸颊之上,而是被国公爷和赵珩生生拦住了。
她咽了咽口水,握着赵珩的手越发使力了:“夫人与我命运相同,都是父亲战死沙场,得圣人与中宫垂怜长大,您从前日子有多艰难,意儿深以为然。那些过去我们已经无法改变,可如今的日子、往后的日子,都是牢牢握在自己手中的。我母亲临走前与我说,要我自在且尽兴地活下去,所以我一刻不敢忘记那些沉痛与疾苦,同时也紧握着身边的韶华光景。那么,夫人您呢?”
一行清泪流下,国公夫人坐在圈椅当中低声啜泣,众人立刻放下了那点子不愉,纷纷上前安慰。容枝意手中拿着国公爷给初次见面孙媳的礼,一把刻着凤凰纹样的匕首,眼波流转,抬头与赵珩对视,嗓音微哑:“我卡着刺了。”
“彭太医,还在正月里,就紧赶慢赶把您请了来,实在是过意不去。这些礼,您一定要收下的。”郢王妃坐在容枝意塌边,对这位随叫随到的太医致以了最崇高的敬意。
方才赵珩一听她卡着鱼刺了,便着蒋枞快马去请,彭太医正在国子监吕司业府中吃席,吕司业今日恰逢孙儿周岁,大摆宴席,邀了整个国子监上下及朝廷半壁江山的官同他们家眷,车马堵了整条街。蒋侍卫恐耽误了容枝意病情,当街弃马,改而飞檐走壁,好容易飞到了吕司业家中,又被以为是哪里来的刺客,吓得吕司业出动了阖府上下的护卫将他活捉,正想把他丢去京兆府,容茂仁与容姝望着被堵了嘴又被绑了手脚,跟只脱水的鱼儿似的拼命在地上挣扎的蒋枞,忽觉哪儿有些眼熟,大喊:“这是郢王府护卫首领!快放了他!”
容茂仁冲上前去取下堵了他嘴的巾栉:“师父!您怎么来了?”
蒋枞深感欣慰,虽只教了这个毫无天分的徒儿短短一日,但他竟能在此等危难之际向他伸出援手。蒋枞挣扎从地上坐起,环顾一周,视线落在人群里并不起眼的彭太医身上:“彭太医,救命啊!”
“怎…怎的了…”彭太医顿觉不妙。
蒋枞也是个实诚人,容茂仁手脚并用替他解开了绳索,他便如脱缰的野马飞到了彭太医身边:“十万火急,咱们世子妃卡着鱼刺了!”
彭太医回忆结束,忍笑退下:“娘娘言重,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听到吱呀一声的关门声,容枝意捂着脸的小手也没有放下,她一想到明日也许全长安都要传南川县主第一回上夫家吃席就被鱼刺卡得连夜请太医这事,就欲哭无泪,恨不得就此死过去算了。
“好姑娘,罢了,身子没事儿就好,嗯?”郢王妃含笑掰开她手。
容枝意红着脸朝着郢王妃哭得冤天屈地:“娘娘,丢死人了,意儿不想活了。”
郢王妃轻轻拥住她:“好了,不如明儿我就让昀升提刀上城门,说,谁要是敢私下议论这事儿,他就砍了谁脑袋。凭借他这臭名声,定然无人再敢议论了。”
容枝意趴在郢王妃香软的怀中猛地抬起头:“掩耳盗铃,岂不更丢人…”
郢王妃这下也忍不住了,搂着她笑得花枝乱颤,一口一个傻姑娘的唤着她。
“阿娘,可方便让我进来?”赵珩在门外喊道。
容枝意坐在榻上,但穿戴整齐,倒也没什么不能看得:“进。”
“外祖一家都走了吧?母亲…情绪如何?”郢王妃问道,尽管她心中仍有怨恨。
“好一些了。”赵珩也在榻前坐下,执起容枝意的手,面色柔和,“还难受么?我已让人去骂过呈上这道菜的厨娘了,竟处理的如此不细致。”
“我没事了。不怪厨娘,鱼脍很好吃,是我自己不够仔细。”容枝意晃晃他手,“倒是蒋枞,他还在外头跪着么?”
“念着是正月,便不让他挨板子了。”
容枝意咬咬牙:“且让他跪着!”见到彭太医,带着人跑就是了,哪里来这么多话?羞得她整个正月都不想出门了,躲在家里避风头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