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琨的话不可全信,但是与不是,先皇已是先皇,阿爷的离开也无法改变,事成定局不可追,也无法追。”她朝赵谚淡淡一笑,“阿兄,经此一遭,我实在疲累,不想再纠结过去了。”
“你能这样想就好。”赵谚微微颔首,忽而停住脚步,目光落至小娘子的背影。
旁人只道她命好,虽然爷娘早逝,但有皇后这样的姨母眷顾着,摇身一变就成了长安城最金贵的姑娘。可身份给她的除了这些虚名又剩下了什么?是被自己敬爱之人人利用,硬生生挨了几十个板子,还是被人囚禁、关押、凌辱,亦或是临危受命踏上城门发号施令…
赵谚此生都不会忘记那日她为救圣人而伤,身上插了整整三支利箭,躺在一片血海之中,见到他时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他:“阿兄…没叫你失望吧…”
怎么会失望…怎么会呢?她睿智、稳重、勇敢…所有描述美好的形容都该用到她身上。
“意儿。”赵谚倏而喊住她。
“你从来就没有让人失望过。”
小娘子愣了愣,疑惑地回眸:“阿兄,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赵谚顿了顿,正要开口,前头小娘子忽道,“不知怎的,忽然想吃如意楼的桂花酒酿软酪,不如给阿兄一个机会,请我吧?”
“好。”赵谚笑起来,忙快步跟上。
可最后她还是没吃到如意楼的软酪,只因刚出大理寺牢狱的大门,雪遇急匆匆便迎上来:“娘子,咱们快些回吧,蒋管事方才来传话,说郢王殿下和王妃殿下回来了。”
…
车马回到郢王府,天色已经暗了。
王府内灯火惶惶,容枝意快步赶往赵珩的小院,甚至因为太急还险些摔倒…
名为松下雪的小院灯火通明,门外侍从无数,见她来了,纷纷让道。
可容枝意的脚步却止住了,她竟然有些害怕面对王爷王妃。她在关键时刻抛下赵珩带走圣人,留他孤立无援,害他如今重伤不愈,他们会不会怨她?
“意儿,怎么站在这啊?”
容枝意僵着身子回眸:“郢王殿下。”
“听管事说你去大理寺了?”
“有些话想问问武安侯…便去了一趟。”
“问清楚了吗?”
容枝意点点头。
“我刚从宫里回来,圣人说要不是你为她挡箭,他早就不能坐在那与我闲话家常了。这些日你自己伤都没养好,还要照顾昀升,辛苦了,意儿,伯父由衷地想和你说一声谢谢。”郢王朝她蔼然一笑,不知为何,眼中好似有泪,“你阿爷是英雄,你也是。”
几乎是刹那间,容枝意悬在眼眶里的泪珠如断线的纸鸢,自由地随风落下。
“大冷天的,你二人站在门外做什么?我都叫人传膳了,一边吃一边说岂不更好?”郢王妃推开门,从里头探出身来。
容枝意回过头,郢王妃衣着素净,眼眶青肿,明显是大哭过的,可一见她仍是笑容满面。她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落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娘娘!”
“好好的姑娘怎么哭成这样?快进来说,可别着凉了。”
容枝意奔入郢王妃温暖如春的怀抱,连日以来积郁在心头的害怕、无措、委屈彻底爆发
。
“他一个人要对付那么多人,挨了那么多道口子,可我救不了他,娘娘,我恨自己无能,害他变成如今模样…”
“太医署上上下下都没有法子…来了这么多太医…都说没有办法…娘娘…他们都说他醒不过来都说他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我不信…赵珩他会醒过来的对不对…”
“他能听到我说话的,我夜夜都陪在他身边跟他说话,我要告诉他爷娘回来了,他若是知道,一定会醒过来的,他最在乎的就是爷娘了…我要去告诉他…告诉他…”
容枝意跌跌撞撞跑进屋内,隔着泪光,竟隐约见到内室圆桌,热腾腾的菜肴旁,坐了一个人。
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人。
他面色虚弱,身影也单薄了不少,身披狐裘大氅,内里只着一件寝衣…屋中碳火烧得极为暖和…而他就这样稳当地坐着。
少年郎君朝她勾唇一笑,容枝意却仿佛拨开云雾,看见了澄莹闪光的月亮。
而她扑入月亮怀中,哽咽不能语…
“容枝意,你哭成这样我还以我死了呢。”
“不准瞎说!”怀中小娘子的声音闷闷的。
赵珩轻笑出声,再度收紧怀抱。鼻息间尽是她发间柔情馥郁的桂子香。
“意儿,下雪了。”
庆熹四年冬日的第一场雪,落得欢快纷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