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便戳了姚妃痛处了,更加巴不得他二人当场打起来,能有个机会直接废了这位,装模作样退了一步:“皇后娘娘,就算我是妾,您是妻,也不能如此藐视朝堂啊…”
“前些日有谏言,说吾身为皇后,行事不够端庄,比不得为妃的姚氏。吾听后一笑置之,但今日当真是得见姚妃娘娘的沉稳大气了,说出这样的话还能脸不红心不跳,你不妨问问这满殿的朝臣,是谁在藐视朝堂,把朝臣和宗亲当傻子耍!早早准备好所谓人证与物证等候在殿外,画好了圈套等着我家姑娘跳下去,看似针对她,实则是冲着吾与太子,谁信此事不是你们早有预谋?”皇后瞥了眼站在姚妃身后的圣人,“哦,坐拥天下的圣人,倒是信了。”
“皇后,朕念你今日身体抱恙,尚且能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速速回去闭门思过!”
“思过…好啊,可我不知我究竟犯了什么错,是替受了伤的儿子讨回公道有错?还是管教后宫嫔妃有错?又或是…斥责了我执迷不悟的夫君有错?”
不该是这样的,这是这么多年来容枝意第一次见到姨父姨母吵架,竟还是为了她。
也许一开始就是错的,一开始便是有人算计好的,为了嘉夕,她既不能说出潘五郎曾犯下过的滔天大罪,也不能撇清她存在的杀人动机。布局之人非常清楚她在皇后和太子心中的分量,知道他们绝不会弃她于不顾,甚至…甚至连赵珩今日凑巧不在都算了进去。借她之手谋算后位与储君之位,容枝意想不通,这精准细微的一步一又一步,是谁在布棋。
姚妃和赵依茹没有这样的智慧,难道是金乡县主?
她来不及想这些,当务之急,她能做的便是撇清姨母与表哥,在圣人亲卫踏平容府前,自己认下这个错。他们隐忍多年,如今为她连圣人都忤逆了,她不该再躲在他们身后。
这么多年,她虽是一个人过的,却一直躲在姨母的羽翼之下。姨母受外祖父母教养,格外看重亲情,赵谚赵谰也受她养育,与这冰冷的皇家格格不入。而她,因他们的重视受到过那么多的优待,她已经觉得是万幸了。
正如那日和赵谚说得,她的一切都是他们给的,所以就算忽然什么都没有了,她也不怕。
她心一横,不顾侍卫阻拦,快步跑至二人之间猛然跪地:“圣人明鉴!姚妃娘娘和郡主所言不差,人是我杀的,药是我下的,一切错处皆出自我手!”
对峙皇权,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
“意儿!”皇后要拉她,却如何也拉不动她,“不是你的错为何要认!”
“是我的错!就是我干的!”容枝意来不及跟她拉扯,一心只想叫圣人别迁怒了旁人,“姨父…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是我做的,我认下了!求您原谅姨母,她只是见不得我受委屈,一时情急与您说了气话。姨母为您生儿育女,为您协理后宫,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万万不能因我而责罚姨母,伤了她的心…您就罚我吧,我都认下了,不论他们说什么,我都认,一切错处皆是我的不是,您罚我吧!哪怕是杖刑、关押,还是流放…以命偿命,我皆认下了。求您降罪!”
她扯着圣人的衣角,颤栗着,抽泣着,悲哀着,泪珠滴在衣袖上,滴在殿堂上。
“意儿,你起来,你没做错,不必求他。”皇后拉她,容枝意依旧死死磕在地上,“我不,圣人若不严惩我,我便不起来!”
一定是要有个人背锅的,只有她认下了,如他们所愿了,此事才能一笔揭过。她不愿再看到兄长为她受伤,不愿再看到姨母为她与圣上对立。
“当初父皇教导我,身居高位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可为何近来,身为九五之尊的您,越发身不由己了呢?父皇都如此,我这个太子做着还有什么意义。”赵谚这话一出
,满场哗然,他本人倒是丝毫不在乎似的,缓步走上前,“你们如此折辱她,归根结底想要的,不就是我这太子之位?”
“那好,送你们便是。”
容枝意愣住了,又或者说,圣人都愣住了:“你…赵谚,你是疯了不成?当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为了区区一个女眷,竟将朕亲手交于你的储君之位拱手让人,枉顾这么多年来我对你的栽培和教导?你…你良心何在!”
“于父皇来说我只是为了一个女眷,但于我来说意儿是这世间最重要的亲人。倘若我的退出,能换得你们些许怜悯,求得她的性命,那我愿意。”赵谚在容枝意身侧跪下,“孩儿无能,难堪大任,求圣人褫夺封号爵位,将我贬为庶人。”
他不知道,躲过了这回,还会有多少回,这次是容枝意,下次会不会是赵谰,会不会是阿娘。归根结底一切症结所在,就是这个位置而已。如果舍弃了,如果他死了,能保全身边所有人的安宁,那便舍弃吧。
“你糊涂!”圣人一掌甩下,容枝意来不及作想,扑身挡在了赵谚身前。
清脆响亮的巴掌声,打得全场都静默了一瞬。能在含元殿打起来的实乃少见,位置稍后的官员踮起脚仰起头,生怕看不清这场年度重头戏。
“意儿!”
容枝意耳边嗡嗡的,甚至听不太清究竟是谁在喊她。但她知道,赵谚绝不能退,废太子的路只有一条,便是死。她不能让赵谚用他的命换自己的命。
赵谚晃了晃神,呆愣着,身旁被打之人捧着脸,遮住三道指痕,艰难着坐起,气若游丝:“求…求圣人不要因我与太子离心…求圣人降罪…”
赵谚扭过头,双目猩红,夹杂前所未有的恨意:“圣人高瞻远瞩,只听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一意孤行,叫满朝旧臣寒了心。我且看着百年之后,您遭不遭后人唾骂!”
“你放肆!!!”赵谚这下是真真切切挨了圣人的雷霆之怒了,但他全然没有悔改,依旧挺直着脊背:“求圣人将孩儿贬为庶民!”
显然,这件事已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所有人都在等,等圣人定下裁决。
他负手,沉重地叹气。分明正值壮年,但从背影看去,好似年过花甲的老人。
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定,容枝意跪在看不到天光的大殿中央,上头传来发着颤的嗓音:“南川县主容氏,猖狂无望,德行有亏,感念其父有恩于大瑒,酌情免去死罪,褫夺县主封号,杖责五十,禁足清思殿。皇后沈氏…殿前失仪,教子无方,即刻启程佑国寺,一为祈福,二为思过,无朕旨意不得回宫。六宫之事,皆交由贤妃姚氏暂代。”
“至于太子,忤逆尊长,朕身为人父,责任重大,便罚…”
众人屏住呼吸。
“罚俸一年,禁足三月。”
众人松口气,没有废太子,还好,还好。圣人对太子,仍是有回护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