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夕岚接到尊后暗语，领命从聚仙台小门悄悄走了出去。 聚仙台上再问起梁如因时，胡生已经挪到了她身边，与她站在一起。潇湘楼妙音和清极山胡生同站在一个正在被审讯之人的两侧，这样的画面摆在云杪尊的面前，好不刺眼。 梁如因并不想将他们牵扯进来，但是妙音坚持不动，胡生又牵着她的手腕，他的指节修长，许是畏寒体质，她感受到了冰凉。明明动作温柔，生怕弄疼了她，却无论她使多大劲都挣脱不开。 梁如因小声劝道:“胡生，你这样不合规矩。” 少年未回头，甚至侧身又往她面前挡了挡，微薄的竹青色长衣隐隐勾勒出手臂上的肌肉，高大的身影几乎要将纤瘦的她吞没，少年厉声道:“我不合规矩的时候多的是。” 云杪尊变了脸色，忍着怒火问道:“胡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矜缇坐立不安，视线在云杪尊与胡生之间来回切换，她赔着笑脸，道:“我这弟弟年纪小不懂事，尊君莫怪。”又怒视胡生，斥令道:“回你的位子待着去！” “阿姐……” “看我回去不教训你！祈珂，把他拉回去！” 祈珂闻言上前，矜缇的脾气整个云杪间都是知晓的，谁见了她不抖三抖，也就胡生敢这么顶撞了。祈珂不敢不从，拽着胡生的肩膀就要将他拖回去。他低声劝道:“你这样，只会害了她。” 但胡生丝毫不听，梗着脖子，顶撞矜缇:“今日就算阿姐要打要骂，胡生都认。” 未等矜缇开口，云杪尊又道:“你这么护着她，难道你也知道她的身份？” “知晓。”胡生坦言回答，短短两个字却叫矜缇和祈珂的心都悬了起来。 云杪尊冷哼一声，觉得好笑，又偏头问向妙音:“妙音仙子，你也知晓？”他几乎是咬牙切齿，众神官预感到局势不对，纷纷噤了声。 “尊君，你听我解释……” “你回答便是，知晓或不知？” 妙音被堵了嘴，提着心无奈道:“知晓。” 云杪尊站了起来，却没有发怒，反倒是鼓着掌笑道:“好哇！你们都好啊！欺上瞒下！好不威风啊！”但越是这样，众人越是低下了头，不敢发一言，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火上加火。 “尊君仅凭一个印记、这位仙官一句话，便定了我是鲤神兰梦吗？”梁如因站了出来，抬头看向高台上那位一族之长时，眼里毫不惧怕。 司隐解释道:“这鱼尾印乃是鲤神独有，这整个六界也找不出第二个的。”他又觉奇怪，问道:“你不知？” “不知。” 云杪尊没好气道:“那你现在便知道了。你可承认？” “即是这样，我似乎没有理由不承认了。” “你应该知晓我派人寻找鲤神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知晓的，化诡气，救青盐山。” “既知晓，那便去吧。”云杪尊已失了耐心，下达了最后的命令，“若你去做，我便饶了他们两个。” 看似是命令，在梁如因眼中，那是在威胁她。 他的恩赐让她觉得耻笑。 胡生插嘴道:“尊君可知道，净化青盐山需要耗费多少修为？” “不知。”云杪尊垂头看着他，嘴里淡淡吐出两个字，面上却满满写着不在意与不耐烦。 云杪尊并不想知道会付出多少，对他而言，鲤神是最佳解决方案，不用耗费他的一兵一卒便可以守护这座山，拉拢凡人民心。就算他知道，他也依然会觉得以一人之命换千人之命是再划算不过的事。 但胡生经历的少，他依旧抱有一丝希望，看着这位曾经犹如父尊一般疼爱他的人，问道:“哪怕牺牲她，尊君还是会这样做吗？” “是。”对方毫不犹豫，坚定地回答了他:“我想，鲤神这样慈爱的神，定然不会犹豫吧？” 云杪尊顺其自然地将问题抛给了梁如因，并给她套上了一个高尚又伟大的枷锁。 梁如因弯唇笑了笑，明媚灿烂，“自然不会。”她顿了顿，“可是很遗憾，我并没有那个能力。” 云杪尊皱了眉，“你什么意思？” “你们必然知道，鲤神拯救苍生靠的是那可以重塑大地起死回生的七星玉石。你们说我有这鱼尾印、我就是鲤神，我无可否认，那我便认了这名头，但可惜……我没有七星玉石，我也不知道七星玉石在哪里。” “你怎会没有！” “这我便无从知晓了。” 妙音犹豫片刻，心里措辞，打算站出来说明一切:“那……”
话音刚出，聚仙台便闯入了一个稚嫩的孩童声音。 “那便让我来解释吧。” 梅童稳步走来，生来面无血色倒显得沉稳淡定，身后奔跑跟随者一群天兵，想来是一路从玉虹池下跟随到此，怎么也拦不住他。 天兵请罪:“这孩童自称是冥界而来，看望一位仙子，卑职实在拦不住。” 各神官心里念叨着，冥界来的？连天兵都拦不住，这群天兵怕是要惨咯！ “滚下去。”云杪尊果然怒斥，“自去领罚！” 梅童在梁如因身边站定，悄悄挤走了妙音的位置，他没有行礼，又身材小，但眼神却比此刻的妙音和梁如因镇定得多。 一袭沙色布衣，潦草的山羊辫在聚仙台这等神仙群聚的地方，显得格外突出。 妙音仿佛看见了救兵，少见地服从，乖乖给梅童让了位子，自己站在了一边。她心道:孟婆果然说话算话。 “你是？”如月代替她父尊问道。她父尊此刻在气头上，保不准会情绪激动，她出来问几句也好缓解气氛。 “冥界黄泉灵童子。”梅童笑了声，指了指脑袋，“连这都要问，看来云族也没我想得那么厉害，我这曼珠沙华还不够明显吗？” 梅童开口便给了个下马威，让如月都噎了一嘴，但她没当回事，面对一个可爱的孩童，声音不禁柔了起来，虽然那是一个面无表情看着无比成熟的孩童。 “您前来有何事？” 梅童抬手，指了一指梁如因，道:“这位仙子，是我黄泉的，名为梁如因，顽皮跑了出来，婆婆命我将其带回管教。” “梁如因？”司隐疑惑开口，话语刚落，便被自己父亲噤了声，暗语斥责:司命殿的规矩你还没学会？少说话！ 司隐憋屈地缩了缩脑袋。 梅童答道:“是，就是梁如因。”他肯定道，让在场众人又开始怀疑起梁如因的身份。 如月问道:“那她额间的印记又是怎么回事？她不是鲤神吗？” “是……也不是。” “何意？” “正如梁如因所说，她身份是，但她的能力不是。”梅童口灿莲花，镇静不已，“所以请云杪尊莫要再拦她。” 点名了云杪尊，如月也不好再接话，她父尊继续盘问:“你这是何意？话说一半！没有能力那便找。” “找不到。”梅童也不拐弯抹角，直言不讳道:“尊君有这时间气恼，不妨想想三千年前都对兰梦说过什么，鲤神早已不是你天界的神了，您没有资格命令她做任何事。” 一面是此时六界之中最有威望的尊主，一面是一向特立独行的冥界，这样暗暗生火的气氛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你……”云杪尊瞪着眼，脸色青紫，要不是碍于这小家伙的背景，他早已将他丢入九雷焰火之中了。 “尊君忘了？那我便帮你回忆一下。” 梅童抬手，一阵沙风起，这沙风让梁如因想起了黄泉，她竟然有些想回去了。 回过神来，梁如因感到胡生还握着她的手腕，他的掌心已经不感觉冰凉了，她的温度温暖了他。 沙风将三千年前紫灵台上的云杪尊和兰梦清晰地展现了出来。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看着，包括梁如因和胡生。 那女人的样貌和她一模一样，但谈吐言语之中却比她温和多了。对，她认下了那个冰冷的身份，但她不认鲤神的内心。 兰梦是菩萨心怀，谈吐温柔，气质雅，她以慈悲为怀，始终以平等之心看待众生，善良得让人心疼，她可以不顾自己，义无反顾地去救那些与她毫不相干的人，她更有勇气去面对那个伤害利用了她的尊主。 而在梁如因的眼里，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居然会觉得兰梦这样的善良是傻，傻得可怜。兰梦以德报怨，为了帮助那些人甚至伤害了自己，但那群人却能立刻反了脸色去指责她，将她的善良踩在烂泥里。 梁如因捏着胸口，她觉得心好痛，她觉得这样温柔的神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她开始怀疑善良真的有用吗？对待这样的人，她的善良真的值得吗？ 她想不出答案。 梁如因看着沙风中的那个窈窕身影像是看着另外一个人，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就是鲤神。 她就像看着另一个人的一生，一个与她毫无相关的人。 沙风停，聚仙台安静了好一会儿，如月回过头看着她父尊，内心的情绪乱作一团。她不敢相信那疾言厉色不讲信义道理的是她父尊，那个对她处处百依百顺的父尊。 如月以为，她的父尊从前只是争强好胜了一些，却没想到到了践踏他人善良的一步。 <
> 如月艰难地唤出一句:“父尊。”却觉得这两个字熟悉又陌生。她的父尊好可怕，让她战栗，不敢直视。 云杪尊心许也是注意到了如月的眼神，他向来珍惜这个孩子，只因这个孩子生下来抓住他的手指时，让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定，仿佛她一笑，这世间无论怎样他都能接受。所以在有了如月之后，他整个人变得和气了许多，他不再痴迷于战争和权力，他开始珍惜他的家，他想要一个和平的六界。 偏偏年少意气时犯的错误，在此刻找了上来，他忽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