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赵高战败生死的消息便从前方传来。那张绍也是胆小,怕官军趁胜追击,也顾不上收拢赵高残部,连夜便率军撤离。
羊安一行随张绍大军沿着山路兜兜转转,期间,张绍虽言语客气,但字里行间,却不尽信羊安。这初见之人,难免有防范之心,这本是人之常情,羊安倒是无所谓。
待众人出了霍山,又行半日,便见前方旌旗遍地,营帐交错,绵延数里。谁知那张绍人马却是过而不入。羊安好奇,那张绍却道:“此处不过是城西大营,我等所往,乃是城北中军大营。”羊安却瞥见各营之中,旗号纷乱,又具有辎车粮草堆积。他心中疑惑,待得机会便向张绍问个清楚。
见羊安看的愣神,张绍只道他被眼前所见震撼,自豪道:“此次各路义军齐攻舒县,已聚不下五万之众,此时东西北三路合围已成,王帅雄才大略,这舒县指日可破,哈哈哈。”
张绍笑的豪迈,羊安却有些惊讶:张绍口中王帅,乃是此间众黄巾推举的渠帅,九江人王当,但这雄才大略一词却是出自《汉·武帝纪赞》,乃是东汉班固所着,这年头可不多用。想到此处,羊安道:“张兄原来也是知的,失敬失敬。”说完,羊安便是一揖,这年头读人大多眼高于顶,却对同是读人格外亲切。耳濡目染之下,羊安自然对于读人有种莫名的好感。
那张绍听羊安如此,也是好感顿生,老大不好意思道:“说来惭愧,年少时跟先生读过几年,几年前家父生故,家中便无力再供某读,便只好回家种地。”说完,张绍仰天长叹一声,又道:“世道艰难啊,这读了,又有何用,这功名皆在豪族手中,贫家若要翻身,唯有造反一途啊。”
这几日与张绍接触,虽多是点到即止,无甚深交,但亦觉那张绍虽不免胆小怕事,却也有些才学。今日听其说起身世,羊安仍是颇感意外,便直勾勾的看着那张绍。张绍只以为方才自己抒怀,一时失言,提及造反二字,羊安这才如此看着自己,忙解释:“起事,起事,哈哈哈,某方才一时失言,贤弟勿怪。”
两人兄来弟往之间,关系不觉拉近,羊安不关心张绍说甚,却趁机说道:“不妨事,张兄一时情难自禁。只是小弟有一事不明,想请张兄指教。”
张绍道:“指教不敢当,贤弟但说无妨。”
“我见各营之中,皆堆有辎车粮草,怎不统一看管。”羊安指着一处辎车粮草颇为不解。
“贤弟不知,当初推举渠帅之时,各部首领彼此有约在先:此时推举只为统一号令,若要真当得这扬州渠帅,仍需下了这舒县再论功而定。故此时王帅只得调度兵马之权,至于这军械钱粮,仍归各家自行调用。”张绍不疑羊安用意,娓娓道来。
羊安却内心复杂:黄巾各怀心思,自行其是本是好事,然此番却是无法在这粮草上做章了。
一旁侯三听闻二人谈话,托着下巴,煞有其事的说到:“阿郎,要我看,这粮草分开了也不见得便是坏事,至少不怕那官军火烧粮草。”
羊安被他说的一时有些错愕,这老兄入戏颇深,做了几天黄巾,便分不清身份了。倒是潘大,上去便是一个爆栗,道:“就就你话多,还还火烧粮粮草,怕是村村头听听那说的,听听多了。”
侯三忙手捂后脑道:“哎呦,大兄,莫要动手,疼。”
羊安忙向张绍赔礼道:“平日管教不严,家仆失礼之处,兄长万勿见怪。”
那张绍倒是哈哈一笑,说:“欸,贤弟,这位兄弟所言也非无道理。”
侯三见张绍赞同,隐隐来了气势,道:“大兄,你看罢,张帅也认同我说的。”
潘大见他得劲,却不欲让自家少爷丢了脸面,冷哼一声,不再计较。
待入了城北中军大营,早有军士前去通报。王当自在帐外迎接,见了张绍,两人一番热络。那王当看着四十上下,身材高瘦,白面有须,言谈间,原来也是个生。张绍又将羊安引荐王当,那王当初见羊安年轻,不以为意,一听乃是郑玄高徒,立马变脸,连连大手称快:“郑玄公通古博今,淡泊功名,实吾辈之楷模,当神往已久,奈何俗务缠身,不得拜会。今日得见郑玄公高徒,实乃平生快事,来来来,咱们帐内说话。”话未说完,那王当已拉起羊安手臂,便要往营帐中走去。
羊安心道,神往郑玄怕是不假,至于俗务缠身,不得拜会,那绝计是客套话。嘴上却连道不敢。
那王当也不停步,说到:“贤弟莫要客气,说来也巧,某帐中正有一人,也是赵帅旧陪,你俩正好热络一番。”
羊安心道,赵高旧部?不晓得是哪个,不过是哪个都行,却万勿是那高进。那高进视自己如仇寇,若此间是他,恐怕会坏事。
羊安心下忐忑,却是应了那句古话:怕什么来什么。众人一进营帐,当面之人不是高进,又是哪个。话说高进当日借着夜色掩护,南下枞阳,刚入枞阳境内,又绕了圈折返北上。羊安跟着张绍大军,一路上为辎重拖累,自然比不得高进轻装疾行。二人最终殊途同归,竟前后脚到了王当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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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乍一见面,皆是大吃一惊道:“是你?”
“你怎在这?”
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那高进见了羊安,咬牙切齿。他口中喊着“周淮安,来得正”
他正要发难,却被羊安打断。羊安见他,急中生智,早就先发制人,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抓住高进衣襟,喊道:“你这奸细,还我家赵帅命来。”
高进本就是怒急,怎会教羊安放肆,一把将羊安推开,跟上便是一拳,嘴上却道:“狗贼,莫要污了某的名声,这奸细分明是你自个儿。”
羊安被他一拳打中面门,脸上吃痛,脚下也是一个踉跄,便要倒地。身后太史慈等人见状,忙要上前帮手,却被王当一把拦住。羊安看在眼里,心道,那王当看着面善,却是个心机深沉的,不似张绍这般好糊弄。然此时形势也不容他多想其他,他将倒未倒,却是不依不饶,刚稳住身子,又冲将上去,手上便使出了前世小时候同伴间嬉闹的甩铜锤。
乱拳打死老师傅,高进想不到这世间还有这等技击之法。只见羊安左右交替甩打双臂,他竟一时间想不到破解招数,只能连连后退,双手横在头前,被动格挡。
帐中众人也从未见过这等胡闹般的打法,具是惊掉下巴。唯有太史慈心道:少爷此时藏拙,怕是自有深意。却见羊安一边向前,一边嘴里喊道:“奸细,莫要贼喊捉贼,若非你引赵帅入了官军埋伏,赵帅岂会战败,狗贼,我跟你拼了!”
高进怎料到羊安这般疯狗般拼命,连连后退,疲于应对,脑子也是不及反应,只能连连道:“不是某,大帅莫要听他胡说!”
见高进后退,羊安瞧准时机,便是脚下一绊,又顺势向前扑倒,却把那高进压在身下,挥拳欲打,嘴上也不停歇:“狗贼,赵帅身故,唯你独活,你不是奸细,哪个是奸细?受死吧!”
“住手。”直到这时,王当才想着制止。趁着羊安说话的功夫,一把夹住他欲挥未打手臂,又喊道,“光天化日之下,竟在中军大帐闹事,来人,给我拿下。”
当下数名军士冲入帐中擒住羊安一行。如此变故,羊安始料未及,他本想借着一番表演,蒙混过关,毕竟高进口说无凭。却不想那王当也非等闲,竟未着道,自己终究轻视了他。此时形式急转直下,羊安飞索思绪,却未有主意。心道:此时万军之中,抵抗定时徒劳,不如静观其变,再做打算。
却见潘大、侯三还在挣扎,口中“欸、欸”嚎叫,却奈不得对方人多,三两下便被制服。侯三仍不放弃,道:“尔等作甚!”可话音未落,嘴中便被塞进破布。太史慈倒是从容淡定,颇有大将之风,想来也是和自己不谋而合。然此时乖乖束手,难免惹人怀疑,羊安当下喊道:“我等诚心来投,王帅何故如此?”
那王当负手而立,轻巧道:“此事蹊跷,待某查明真相,再向兄弟赔罪,先委屈诸位了。”
听王当如此说来,羊安心中稍定。那王当怕也一时难辨对错,故以此试探,此事仍有回转余地,待看后事如何发展再做计议。
那高进见状,全没了方才的尴尬,起身拍了拍衣衫,颇为得瑟道:“此贼可恨,王帅明鉴。”却见那王当指着他淡淡道:“还有此人。”